夏建勋从烟盒里摸出来一根烟,拿在手里,并没有点燃。唉,要戒烟要戒烟。罗大姐给自己下了死命令。那日在罗大姐家吃饭,自己咳得昏天黑地的时候,看到了青莲惊恐又疼惜的目光,夏建勋当下决心戒烟。可是,压力很大,好想抽一支。
他知道青莲的压力也一定很大。听罗大姐说,开淼很久没有消息了。青莲是如何排解自己的担忧和寂寞的?看着日渐消瘦和沉默的青莲,夏建勋心里很疼。她才二十一岁啊,花样年华,却要承担这么多的苦难。有几次在医院里看到穿着白色护士服的青莲,似乎浑身上下都成了黑白素描一样,没有了青春的颜色。只有她的大眼睛里,因为贫血,有一点鸭蛋青。唉,她是不是吃的不够?是不是睡得不好?那时常可见的黑眼圈,是不是泄露了她一夜无眠?
快点解放吧。但是想到开淼,夏建勋心里又不痛快了。那个家伙啊,干嘛成了国民党的飞行员?都怪钱光庭当时没有带他北上。要是那样的话,起码他和不断要求进步、不断靠近革命的青莲还会在一个阵营啊。夏建勋的父亲是黄埔高材生,战死疆场。如果他还健在的话,是不是也会处于与儿子敌对的阵营呢?
想到这些,夏建勋就希望国共能和谈成功。中国老百姓真的不能再陷入长久的战争了。如果真的能成立一个自由、民主、博爱的国家,那将是从古至今最为强大、最为美好的国土。没有战争、没有特权、没有贫困,有完善的法制,有先进的科技,有强大的军队,老百姓-----千百年被压迫统治的老百姓-----能够自由地安居乐业,该有多好!
唉,夏建勋叹了口气,嘲笑自己的理想主义。他抬头看到挂在墙上的那把二胡。本来,他兴冲冲要送给青莲的。可惜......
他走上去把二胡摘下来,从布套子里小心地拿出来琴,学着青莲的样子架在腿上,可是不知道改如何运弓。他抚摸着琴头,轻轻拨弄着琴弦,做了个决定:无论如何要将这把二胡送到青莲手中。
于是夏建勋周末的时候带着二胡去罗大姐家,把琴塞给罗大姐,一副托孤的表情,说:“罗大姐,拜托你了,就说是你们的病人留下的二胡。没人会拉,送给青莲吧。”
罗大姐听了,叹了口气,拍了拍夏建勋的胳膊,点了点头。
青莲不敢相信会得到属于自己的一把二胡。她脸色绯红,看着罗大姐,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说不出的光彩。
“好好拉吧,可以舒舒心。”罗大姐说。
“嗯。谢谢罗大姐。以前夏.....大哥给我写了不少谱子,我要一个个练习起来。真的手都生了。”
“你的二胡呢?”
青莲脸色沉下来,说:“我爸在玩,本来也是他的。”
罗大姐听了很是奇怪,都是一家人啊,怎么还这样分你我?
青莲说不出的,是她和父亲生分了。而且她在心里还记恨着他。一走八年,回来带着别的女人和孩子,妈妈心里难过死了。如今又让妈妈怀了小伢,受苦受累都是妈妈承担。他自己上班不忙,回家也不关心家务和生意,就知道自己玩得开心。青莲不喜欢他,不想碰他的东西。
“青莲,”罗大姐的话打断了青莲的思路。“青莲,听说政府要到各个医院抽调医护人员去政府的卫生机构。说是工资福利都不错。你是怎么想的?”
青莲眨眨眼睛,说:“我当然想多挣些钱。但是我舍不得这里。”
罗大姐笑了:“傻丫头,我们也许会被一起调走呢。唉,也许会被分开。说不准,也由不得咱们做决定。听说是半强制的。”
“这样啊?”青莲的心事又多了一桩。
这种调动很快就实施开了。国民政府考虑到春夏来临,又迎来了传染病高发的季节,去年的登革热造成了不少死亡病例。武汉还出现了天花和霍乱,都是令政府头痛的问题。医药紧张,防疫就要特别抓紧,喷洒消毒水、普及防疫知识、建立隔离病房都需要人手。最终,青莲被调到了政府卫生局下属的医疗站。罗大姐被调到了隔离病房。只有陆医生还留守教会医院。
青莲被承诺加薪,而且加的还很多,家里人都挺开心的。有了这份新工资,吴凤珍就可以请一个帮手打理杂货铺的生意了。她怀孕之后体力不如以前,搬重物也不行。有了短工还可以搭把手照顾何耀武。想到多出来的薪资有这么大的用场,青莲也就安心了。
哪成想,青莲最终的分配单位,却是汉口监狱。政府的人说了,监狱人口密度大,流行传染病的几率高,青莲不用待在监狱医务室,但是要定期去做防疫,尤其是在流行期间,要帮助医务室的医生处理生病的犯人,并且建立隔离监室。
这次调动,让何家人喜忧参半。女伢去那种地方,真的不合适,可是护士里基本没有男伢。青莲一咬牙,说:“我去。不怕的。那些人碰不到我。再说,狱医王先生人很好,在那边做了很多年了。不用担心。”
夏建勋听了第一个反对,但是他也就敢在罗大姐那里发牢骚。最近汉口抓共产党,风声鹤唳,他不可以为了这些事情出头。他肩负运送物资的重任,无法分身,更无法分神。他能做的,是找到了自己以前认识的一个狱警,拜托他多关照一下青莲。
武汉的樱花谢了,迎来了满城飞絮的春末。夏建勋喜欢花,却对柳絮过敏。打喷嚏、流鼻水,眼睛红肿,连带着嗓子疼头痛。严重的时候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可是他偏偏干着需要随时集中十二万分精神的事情。这让他疲惫不堪。
周日他多睡了一会儿,然后去教会办的一个图书馆借了一本书,认真地填写了借书卡。回到家,他把书放在桌子上,拿出纸和笔,也拿出来一个放大镜,在书页的数字旁仔细察看。如果数字旁边有一个淡淡的铅笔小点的话,他就把那个数字抄在纸上。一共抄了十个数字,加加减减,再对比密码本,形成一行情报:有叛徒,静默。
他从容地烧掉纸张,把每一页的标记都拿橡皮擦干净。心里七上八下的。果真啊,难怪损失了一批宝贵的医药用品呢。夏建勋在物资调动管理部门,他收集到的消息通过自己的上线传递出去,另有负责运输存储的地下工作者配合一起行动,为前方部队和根据地筹集物资。这是一项庞大的工程,需要每个环节都配合得很严密。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深潜在国民政府内部的地下工作者彼此并不直接联系。所以,他不知道可能的叛徒是谁。不过他分析下来,问题应该出在运输部门。
为了安全起见,夏建勋不再去教会医院,也不再去罗大姐家了。他每天上班下班,两点一线,尽量不惹人注目。但是每天在班上,他却是利用一切机会,小心观察和暗中排查那个可能的叛徒。再配合自己单线联系的上级,一一筛选甄别。最终,他们把目光锁定到了两个人身上。
就在他要进一步暗自观察和试探的时候,形势突变。物资部一共十个有可能涉及此次重大物资失窃案的人员,都将要被隔离审查。夏建勋不出意外,也在名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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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尾有一个急转弯,悬念大大的,等明天的
小夏也真不容易,一会儿破译密码,一会儿上了隔离名单,还要惦记着青莲。。。
话说那样的时代谁能活得轻松呢?可可以纵横交错的笔触,让我们看到了每个人于七扯八拽中的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