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道人家

上海人,曾是资深联邦移民官,尽管在异域,仍辛勤在母国文学园地耕作,现是美国中文作家协会终身会员。著书立说百余万字。
正文

我有幸见识的西班牙省长(西班牙见闻-看斗牛之二十二)

(2021-12-31 18:11:06) 下一个

我只得看向阿赛利娅,她是省长妇人,现在只要她一句话,就能把我从窘境中拔出来。但是她背对着我们,好像在说,你这事,我爱莫能助。我被狠狠一顿数落,百口难辩。被人当骗子羞辱,自从我懂事起还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老老实实做人,这是我的处事哲学。哪想到天边飞来一顶骗子帽子不分清红皂白砸在我头上,我躲闪不及。我红了脸,垂下头,不敢应答。我低眉顺眼,视线还粘在阿赛利娅的背上。她的背还是那么冷酷,丝毫没有转热的迹象。她弯着身体,双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托着脸,食指贴在耳屏上,好像她在拒绝把身后两位观众的对话放进耳道,也好像她正全神贯注于场上即将开始的斗牛。这是怎么啦?刚才还有问必答的阿赛利娅,现在怎么换了个人似的?这事如果发生在中国正是头面人物的太太们施掌手腕的时候呀。平时她们很多人就怕人家不知道,现在有人问了,何不借鸡(机)下个虚荣的蛋,风光一下呢?

        我有个嗜好,总喜欢把世间羞于见光的东西印在大脑的海马体上。久而久之我大脑的海马体颜色比一般人的要黑很多(这是医生告诉我的)。我的选择性记忆经常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烦恼。

面对这位脸上滚着一圈又一圈冷笑的大叔,我羞愧万分,心里好像有很多小蚂蚁在爬,在撕咬我的感觉神经。忽然,我耳膜上响起几年前“我爸是李刚”的话声。忽然,眼眶里撞进一个泼妇,她阻断公共交通,对着交警嚷道,你们知道我的老公是谁吗?唉,人到了国外,把这些家丑扬出来,有辱国格。我赶紧闭嘴,把这些丑事很费力地摁到大肠里,送进排泄系统。

        我只得认错。这难道不是我的错吗?阿赛利娅保持沉默,我无可指责。她或许根本不认为我们是她的朋友。她或许在责怪我,为了我,把他们一个好好的六人家庭团拆了。省长想要隐私,省长想得到家庭的温馨,可是万人之上的省长啊,如意算盘却被一个外国人打碎。我不敢再指望阿赛利娅出面解围。

我自责。我只认识埃利克,甚至连话都没交谈过几句,怎么就把他当成朋友了呢?在中国,朋友这个词辐射的范围很广,只要认识,说朋友无妨。可是西班牙人却把认识和朋友当两码事看,我必须入乡随俗。我在心中责备自己,你这顶着一颗榆木脑瓜的人,你还以为你在中国?

        那位大叔还算心地善良,没有泼来更严厉的讥讽和嘲笑。他接受了我的认错,冷脸升了些温。但是,他眼里仍含嫌弃之色。他可能以为与一个有骗子嫌疑的人交谈会染上这种人见人厌的坏毛病,旋即转身与他的同伴搞笑去了。我也不再纠结埃利克是否算我们的朋友。我的纠结换了内容。埃利克,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怎么可能是省长?这太不可思议了。

        省长,说到哪里去,都是高官。在中国,省长上边有书记,一省之内还不算老大。可是在西班牙的马拉加省,省长坐的是第一把交椅。在许多国家,省长出行是要里三层外三层保护的,因为那里的他们,官运来自于他们头顶上的那片天。他们的命只被天上掉下来的一条线牵着,碰不得撞不得,宝贵得很娇嫩得很,需要非常当心的呵护。而埃利克,听刚才那位大叔说,是被选民们选出来的,那就大不一样了。被选出来之前,他很可能就是个路人甲,没有什么安全之虞。就像我站在街上Who怕Who。这我深有体会。但是他当了省长,咸鱼翻身,就不再是路人甲了。我又想起了国内某些单位某些小人一旦当了某些官,便小人得志……

        我心中的小蚂蚁又开始暖身。这次我聪明了,还没等它们蠢蠢欲动,就一巴掌打过去,把它们全拍死。小蚂蚁死了,但是我的费解还活着。埃利克身上怎么会闻不到一丁点省长的味道?我发现玛丽亚把阿赛利娅的女儿依赛贝拉(Isabella)撇一边,只顾自己闻手腕和小臂。闻一只手不够,还左右手轮番着闻。我想她一定与我有同感。而且她的感触可能还会更具体一些,因为埃利克的夹克衫她刚才还穿过。她闻到了省长的味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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