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感受了歧视与温暖
由于母亲有重病,我上学晚了一年,一九六一年我才上学,在学校里算是乖巧懂事也能帮助老师做点班务,得到老师的喜欢,在小学一年级就担任了班级的卫生委员,虽然人小,但还是常憧憬着美好的明天。可是天不遂人愿,母亲去世的打击,使受母亲疼爱的我陷入了生活的磨难中。
家里的日常生活再也没人打理了,加之灾荒年,经常一天只吃一顿饭,早午两顿没吃的,直到晚上才能狼吞虎咽的吃上一顿,有时吃着不生不熟的饭菜,日子长了,胃肠出现了毛病,常常胃痛痉挛,吃完饭呕吐不止。衣服破了也无人缝补,更没有换洗的衣服,一件衣服论月穿,身上脏兮兮的,班主任刘华老师看到我脖子上厚厚灰尘和灰头土脸懊丧消沉的神态,很是心疼我,一次轻言轻语像妈妈一样对我说:“你当卫生委员要起表率作用,把自己打扮得干净些,这样怎能检查别人呢?”刘华老师带我到学校前面的小河,把我的脖子洗得干干净净。也就是那年的‘六一’儿童节庆祝会上,刘华老师鼓励我在辽宁财经学院的大礼堂表演诗朗诵“红旗颂”,还专为我从别的同学那里借了一套橘色的裙子,当我独自站在大舞台上那一刻,我心里对老师充盈着无限感激。是刘华老师让我在同学面前大胆的讲故事,刘华老师带我到她家里给我好吃的,至今历历在目,更是老师把我从云端跌到谷底的落寞的自卑又燃起了自信的渴望。当刘华老师不教我们的时候,我的心仿佛又落入了万丈深渊。
屋漏偏逢连夜雨,三年的自然灾害,加之母亲的去世使我家雪上加霜。在那些日子我从没有体会到冬天棉衣、棉鞋的温暖,却尝够了冻伤冻疮的滋味,每晚脱鞋的时候,总有化脓的黄色汁液粘到漏洞的单鞋上。记得一个冬天,雨夹着雪下个不停,路上很少有行人,我穿着单薄的脏衣服,在灰暗的天底下从学校往家走,手脚已冻得发麻,从学校到家里两公里的路上我不知摔了多少跤,走着走着就被冻哭了,一位解放军战士见到了,关切地询问我哭什么?我不住地说“我冷、我冷”,他告诉我搓搓手跺跺脚就会好多了,我照着他的话一边走,一边搓手跺脚,回到家,两只手还是冻成了红肿小馒头,脚还是有了冻疮。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我穿的衣服总是脏兮兮的,没有妈妈,大院的孩子瞧不起我,他们玩耍时远远地躲着我,不愿意和我在一起玩。大院的孩子在学院门口表演文艺节目,他们唱着、跳着、快活极了,我羡慕极了,我多么想和他们一样表演,但我一靠近他们,一群鄙视的眼光便看着我,有的小朋友还喊着说:“没有妈妈的野孩子,我们不和你玩”。别人的嘲笑深深刺痛我的心,自卑与怯懦在心里渐渐地发芽,总觉得自己和其他小朋友和同学不一样,久而久之,我总躲着他们,自己孤独地玩。
现在还清晰地记得那年冬天为了御寒取暖,学校每个教室都按装了火炉子,我坐在火炉子旁,一个叫胡守锦的男同学用钢尺在那炉子上烧红了,在同学面前公然地烫我的手背,刹时手背就被烫熟了,老师知道了,也吓坏了,让好心的同学带我去医院包扎起来,那只被烫伤的手背上又很快感染腐烂了,一个冬天也没有伤愈长肉,那时我非常惧怕,也深知自己无力抵抗,因为一个穿着邋里邋遢没有妈妈的孩子谁都可以对她不屑一顾。
我本是一个多言多语好热闹的人,可是渐渐的我变得沉默寡言,喜欢独来独往了。
一九六六年末,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学校停课了,我无处可去,常常独自跑到星海公园玩。我不是去观赏大海的美景,一个小孩子不会有那样的雅性,回家?家里空荡荡的,连口吃的我都找不到,找同学?那时小小的孩子们已懂得划清界线了。我只能以大海为伴了,大海宽阔,包容、压抑的心情还能得以舒放。在海边,天热了我就下水游泳,还可以在沙滩上堆些小沙包,挖些小坑,把捡来的小螃蟹放在水坑里看着它们自由自在地爬着。饿了,就去看看公园垃圾桶里有没有能吃的东西。累了,就去岸上的花坛里摘丁香花闻闻,让丁香花的味道沁入心脾,还有一种像小喇叭的花,根底部用嘴吸吸还有些甜味。这种自娱自乐的童年生活,虽然苦涩,但没有歧视,也很快乐。
孤独里也有同伴,不知是同命相连,还是同气相应。有一位叫王爱的同学,她的父母离婚,她的父亲带着他的弟弟回了沈阳,她跟着当中学教师的妈妈留在了大连。她妈妈后来嫁给了辽宁财经学院的一位老师,父母的离异给她心理造成了阴影,她变得自卑孤僻,不愿意跟人交流,也怕见人,我是她仅有的玩伴。她有不少的书,常常拿给我看,我俩也常常去学院教学楼旁边的小公园玩,我爬到树上摘些小果子吃,也分给她吃,她也会露出少有的微笑。
我小时候是个彪大胆,小朋友和同学有时也戏弄我。六十年代初,国家遭遇灾荒,人们都吃不饱饭,个个都饿的面黄肌瘦,别说吃白面,玉米面还要定量供给。一天晚上,我看见邻居的小朋友吃着白面馒头,觉得很馋,多少日子,早已忘记馒头的味道,我便和他要一个吃,他指着山上的坟地说:“你从这山上坟地里跑一圈我就给你一个馒头吃。”饥饿和嘴馋驱使我不顾一切往山上坟地跑,更不顾坟地上空飞动着一群群萤火虫,这群萤火虫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烁着眨眼的蓝光,还有些磷火,这磷火大概是从腐烂的棺木里散发出来的,我绕着坟地从东头跑到西头,从这头跑到那头,坟堆高低不平,跑着跑着我不小心摔倒了,伴着月光我定睛一看,我掉到塌陷的坟墓里去了,那坟墓里散乱地堆叠着白骨,我吓了一身冷汗,我不知道哪来的劲头,霎时跳了起来,蹦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好在有萤火虫伴随,一口气跑完了一圈,回来后看见吃馒头的小朋友手里拿了个馒头诧异地递给我,好像不可思议一个女孩的大胆,又好像在崇拜打完胜仗归来的英雄,看着他们欢呼,我还自豪地说:“我抓到了两个萤火虫呢” 。这次绕坟地得馒头的事使我心里增加了些许自信和坚强,享受自己劳动和奋斗得来的果实,感觉到了公平对待。庆幸自己能和小朋友一起玩了,内心的希望之神回来了。
善良的人会忘记仇恨而永远铭刻爱的滋润,我有个同学叫袁杰,在我这个没有母亲遭人嫌弃的时候,她一直安慰我,鼓励我,她不是大院的孩子,经常领我到她家玩,她妈妈见到我总是说“这孩子好可怜”,于是拿出蒸好的红萝卜给我吃,甜丝丝的胡萝卜我至今难忘。
回望童年,在温暖与歧视的交织中,在爱与恨的相见里,总留下了珍贵的温度和爱的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