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弃婴
为了躲避云国泰,云疏和呼延鼎结婚后便过上了东躲西藏的日子,在他们的多个亲戚家辗转。
云国泰整天拿着个木棍,在分布于方圆十多公里之内的多个村寨来回奔波,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找到云疏,打死她;如果打不死她,就让她立即与呼延鼎离婚。
生着两条大长腿的云国泰像在接受长跑训练一样,每天一大早就上路,到天黑了才回家,日程至少上百公里,风雨无阻,一刻也不休息。唯一歇息的时间是赶到亲戚家时正好碰上了吃饭时间,他总是快速地吃完饭,立即奔往下一个目标。经过多日的“训练”之后,这位看着干巴瘦的老汉,简直成了一位长跑冠军,可以健步如飞,二十岁的年轻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呼延鼎曾找过公社政府,要政府出面阻止云国泰。一位公社里的干部赵部长找到村支书云耀光,了解了情况后,他说这是家里的私事,最好是由亲戚帮忙和解,然后就再也没有人管过这件事。
刚开始,呼延鼎经常和云疏在一起,知道云国泰追来时,帮着云疏撤退。后来,呼延鼎得回家照顾他生病的父亲和忙着生产队里的农活,云疏只得靠自己和云国泰斗志斗勇,打着游击战。在这个过程中,险象丛生。
有一次,云疏在呼延鼎的表姐家, 当时已是晚秋, 云疏已经怀孕近四个月。她正在堂屋正厅里给表姐家的孩子们做鞋子,突然听到院子的大门被人踢开,她知道父亲来了,赶紧躲入侧室躺在床上,盖上被子。
当时只有表姐家的三个孩子在家,最大的才十岁,他们看到云国泰手里拿着棍子凶神恶煞般地来了,都吓得直哆嗦。
云国泰看正厅没有云疏,又掀起门帘子进了侧室。
云国泰掀开侧室门口的一口大缸,用棍子往里使劲儿导了导,然后又盯着床上看了一会,才离去。
云疏知道他父亲眼神不是太好,侧室里光线暗,她急中生智把墙上一张有女明星头像的画报盖在自己脸上,算是逃过一劫。
云国泰走后,云疏用被子蒙住头哭了好大一阵。
随着怀孕月份越来越大,云疏越来越觉得危险,常常是一阵风,她就觉得是他父亲来了,赶紧躲藏。
这年的冬天,特别冷,连着下了几场大雪,有近两个月,路上的冰雪都没有化,附近的村民终于不再看到云国泰了,躲在呼延鼎姑家的云疏算是平平安安地过了一个年。
刚过了年,路上的冰雪刚消失,云国泰又拿着棍子找来了。已经怀孕七个月的云疏,根本没有能力跑动。好在呼延鼎姑家人多,他们阻挡着云国泰,呼延鼎和他的一个表弟用架子车把云疏转移到了呼延鼎的姨家。
结果没有过几天,云国泰又找到了呼延鼎的姨家,呼延鼎赶紧又把云疏护送到云疏的大姨家。
本来抗着大肚子,晚上休息不好,又时时刻刻提防着父亲的追杀,云疏几乎崩溃。
在当地,外人在家里生孩子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虽然云疏和呼延鼎知道,他们的亲戚们可能也不在乎,但他们不想给他们带来晦气。
在天气转暖,云疏快要足月的时候,呼延鼎和云疏一起住进了深山里的一个破庙里,这里离云国泰居住的云坡村甚远,鲜有人来。
呼延鼎知道他们在这里找不到接生婆,所以他早早就向人打听,准备了生孩子需要的东西,也搞清楚了如何操作。
呼延鼎和云疏都是聪明人,但面对生孩子这样的大事,还是有些害怕。
这天上午,呼延鼎拉着云疏的手在庙外看桃花,云疏突然感觉一阵腹痛,接着她感觉液体顺着腿往下流,呼延鼎赶紧搀着云疏到庙里铺着干净床单的供台上躺下。
腹痛一阵接着一阵。
云疏一边承受着痛,一边担心着他父亲的追杀,十分煎熬。
呼延鼎呆在云疏旁边,一直给她鼓劲儿。
虽然云疏经常运动,胎儿也不是太大,但毕竟是第一胎,从上午一直痛到晚上7点多种,呼延鼎才看到小孩的头,他知道小孩很快就要生出来了。他把早已准备好的生孩子所需要的东西放在云疏身边。
小孩的头渐渐出来了,呼延鼎激动不已,她拉着云疏的手,给她鼓着劲儿。
云疏配合着宫缩往下用劲儿,几分钟之后,只听一声婴儿清脆的哭声,一位漂亮的男婴出世了。
呼延鼎把剪刀在火上烧了烧,剪断了脐带,然后用温水湿过的毛巾把婴儿身体擦拭干净,包在云疏缝制的小薄棉被里。
呼延鼎把婴儿抱到云疏眼前,云疏看着婴儿的小脸,泪流不止。此时窗外一轮明月升入夜空,月光皎洁。
因为经常提心吊胆而有些神经质的云疏看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一阵春风拂过,窗前的几条树枝晃了几下。
云疏突然惊呼:“快带孩子走,他来了!”
“疏儿,别瞎说。你放心,他不会找到这儿的。你好好休息吧。”呼延鼎知道这是云疏的错觉,赶紧劝她。
“你快走!带孩子走!他会杀死我们孩子的!”云疏见呼延鼎不走,气急败坏地大喊。
“疏儿,别害怕。没事儿的。”呼延鼎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抚摸着云疏的头,想让她安静下来。
“快走!快带孩子走!”云疏歇斯底里地喊着,脸色煞白,使劲儿地推着呼延鼎。
呼延鼎见云疏这样,知道他不走,会把云疏逼疯的。
他犹豫了一下,说:“那好吧,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很快就会回来。”
呼延鼎抱着孩子往山外跑,因为心里一直想着云疏,本该往南向他姨妈家走的,他却一直向西北快步前行。大概走了三十多分钟,过了一道山岗,呼延鼎突然听到前面高坡上一男一女在说话。
“又生出了一个,这下好了,有三个山羊娃了。”女子的声音。
“是呀,这次正好赶在春天,草都长出来了。”男子的声音。
呼延鼎想着云疏,心里着急,听着这男女都像是好人,赶紧奔过去,结果他发现这户人家在高处,在他站的一块平地前,是一丈多高的陡直的石崖。他左右看着,没有发现台阶。着急的他大喊:“乡亲,帮帮忙好吗?”
一位男子闻声走到崖边,向下看着呼延鼎,“你迷路了?”
“没有。” 呼延鼎向上看着男子,男子的脸在月光里非常慈善,呼延鼎突然跪在地上说:“麻烦您先照顾一下我们刚出生的娃儿,我得赶紧回去照顾我屋里的。”
呼延鼎说完把孩子放在地上,赶紧往回赶。他赶回寺庙时,里面一点声息也没有,他赶紧用火柴点着蜡烛,发现云疏躺在那儿呼吸微弱,像睡着了一样,她身下的血从拱台上流到了地下。
“疏儿,疏儿!”呼延鼎大叫。云疏没有反应。
呼延鼎意识到云疏可能失血过多,得赶紧去医院。他背起云疏就走,马不停蹄,跑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了冢头乡公社卫生所。
这里一位非常有经验的妇产科医生说,可能是胎盘没有脱离干净,所以孩子出生后,一直出血。她给了云疏一些促凝的药物,止住了出血,同时又给云疏输了几瓶葡萄糖液。三天之后,云疏醒了,但她还有些迷糊,又过了两天,云疏感觉好多了,脑子也完全清醒了。清醒后的云疏立即相见自己的孩子,听了呼延鼎的解释后,她要呼延鼎立即去把孩子抱回来。
这是个下午,天有些阴,走起山路来,能见度特别低,呼延鼎一边匆匆地赶着路,一边极力从记忆里搜寻着去那个地方的路线。在一个悬崖边转角处,呼延鼎差点撞上一个人,两人对视了一下,都认出了对方。此人正是云国泰。
云国泰二话没说,举棍就打。
呼延鼎一下子愤怒到了极点。他一闪身,躲过了云国泰的棍子,随手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向云国泰砸去。云国泰应声倒地,呼延鼎冲上去,夺过棍子对着云国泰就是一顿猛打,他打累了,停下来,看着躺在地上没有呼吸的云国泰,开始紧张起来。他无心再去找自己的孩子,掉头往回跑。
他来到卫生所,告诉云疏他杀了云国泰,让云疏出院后不要再想他,找个老实人嫁了。说着,他掏出身上借来的17元钱,塞给云疏,就想往外跑。
云疏一听这话,又紧张又生气,伸手给了呼延鼎一个巴掌。
“你胡说什么?我早就说过,生死我们都不分开。既然这样,我们就一起逃吧。”
就这样,两人结束了一种东躲西藏的日子,又开始了另一种逃亡生涯。
这些故事岷大唐以前见呼延鼎和云疏时都听过不止一次了,但他对他们的厌恶和憎恨使他从来没有听进去过。这次,岷大唐有些触动。
看过滴水崖后,呼延鼎和云疏带着岷大唐来到黑岩窝——岷大唐出生时被呼延鼎丢下的地方,岷大唐在这里生活了六年。
现在这里属于太青山风景区的一部分,周围林木茂密,林间溪水潺潺,是都市人向往的人间乐园。
汽车在修建得非常平整的林间小路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行驶着,岷大唐看着窗外淡绿、深绿、黄绿、和紫红色等多种颜色的嫩叶,以及混杂着的白色、粉红色等多种颜色的春花,渐渐地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汽车在一个禁止入内的标示牌前停了下来。他们下了车,绕过一个很大的岩石,穿过一片竹林,岷大唐看到了他曾经住过的窑洞。这个窑洞不是陕北的那种窑洞,它是在一个岩洞里由岷大唐的养父花了几十年时间,一点一点修建起来的,里面规划的相当合理。这里的岩石有一种少见的黑色,这个窑洞所在处是在半山腰有点凹陷的地方,所以叫黑岩窝。
窑洞门前的那棵华山松依然长势旺盛,生机勃勃,没有一点颓势。
岷大唐有二十多年没有来过这里了,看着这保存完好的窑洞,那似乎很遥远,似乎很模糊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