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师傅后来引以为傲的是他不会说一句英文,硬是带领十几位黑人安装了一条吊顶石膏板的生产线,为时整整五个月。每天风吹日晒尘土飞扬,徐师傅身上爆了几层皮,也黑了一大圈。
之所以用了这么长时间,是因为非洲没有完整的工业链。在安装的进程中,缺少的每一个配件都像丢进撒哈拉大沙漠里的一根针,很难在当地市场上买到,只能从国内找人捎过来或者快递过来,少则两三天,慢则七八天,费时费力还费美金。这让徐师傅一边装一边等,心急如焚。
起初安装时徐师傅与黑人沟通起来很困难,他说的中文黑人听不懂,黑人说的斯瓦西里语他听着更像是天书。只有当他皓月般的秃顶上冒汗,气得嘴里直喷MLGB的时候,他们才约莫猜测到他在骂人。公司王老板说实在不行我去孔子学院找个黑人翻译,他们汉语学得很不错。徐师傅说也行,语气却有些不甘。
徐师傅很快就证明了他的沟通和领导才能与他的安装技术一样出色,堪称三绝。才几天,他手下的黑人就明白了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的含义。仿佛天生就懂徐语。安装的速度明显加快。他不无得意地对王老板说,我为你省下了找翻译的钱,那你得请我去有越南妹子的KTV潇洒潇洒。王老板豪爽地说,行,这个周末。
于是工作之余,徐师傅暗暗期待周末的到来。五十出头的他荷尔蒙分泌得仍很旺盛,这虽是他初来非洲,但早就听说这里有很多越南妹,肤白貌美温柔体贴。在国内,作为大型机械厂的安装师傅,总是被各省的老板请去安装生产线,在安装过程之中以及安装完毕后,每位老板都会把他安排得妥妥帖帖、舒舒服服,妹子不缺。这也成了日后他在非洲吹牛的资本。开口就是我在云南的时候我在四川的时候我在贵州的时候……
来到非洲才两周,他内心便蠢蠢欲动,对想象中的越南妹念念不忘。非洲的空气燥热,他的心也躁动不已。
这多多少少会影响到工作。思绪一飘远,与黑人的动作和眼神的沟通难免出现差错。于是皓月般的秃顶又开始冒汗,嘴里又不停地冒出一连串的MLGB。没想到骂人的话会反噬。工厂在达市郊区,早晨黑工进车间之前都在院中椰子树下集合点名开会。他们看到徐师傅,都笑嘻嘻地露出一口白牙,大声说:早晨好,Mr.Xu,MLGB!
气得老徐皓月般的秃顶又开始出汗,但他嘴里不再喷出一连串的国骂,他另辟蹊径开始教黑工学中文。第二天早晨,黑工们在椰树下又都笑嘻嘻地露出一口白牙,大声说:早晨好,Mr.Xu,你是我亲爹!
徐师傅后来引以为傲的另一件事,是在他领略了各省美色之后走出国门,又品尝了越南妹的柔情蜜意。
周六晚上,王老板带着徐师傅和在市场做销售的小马,还有几位王老板的朋友,先是去了市中心的东方大酒店大快朵颐了一顿家乡菜,剁椒鱼头、香辣小龙虾、孜然羊肉……酒足饭饱再去KTV。徐师傅知道饭菜不错,酒也够档次,但这都不是重点。他怕喝酒影响随后的发挥,特意地压抑着对酒的贪婪,每次都只抿一小口,不敢多喝。一副深藏不露心有所图的样子。
KTV的灯光朦胧暧昧,音响轰鸣。他们在空气中充斥着香水味和嘴里散发出来的酒菜味里,每人揽着一位越南妹,或大方或扭捏地捏着麦克风狼嚎。音调忽高忽低,唱得昏天黑地鸡飞狗跳。
徐师傅皓月般的头顶在KTV的明暗交替的灯光里更显特色,特别是在明去暗来的那一刻,他成了室内最闪亮的灯。一道光直冲天花板。
徐师傅对歌唱不感丝毫兴趣,他要的是这氛围:灯红酒绿,声色犬马,意气风发。他让女孩坐在他大腿上,上下其手地抚摸感受,女孩笑嘻嘻地灌他啤酒。王老板贴着徐师傅的耳朵说,已经给你开好房了,你跟她去吧,我们在这里唱歌等你。你尽情享受不着急回来。
在等待配件从遥远的祖国到来的日子里,时间显得特别漫长。在这达市郊区的工厂里,只有热烈的阳光、高大的椰树和傍晚开始的无数的虫鸣,墙角草丛里还有发光的昆虫,徐师傅感到寂寞无聊。晚上吃饭喝酒时,他给小马大讲特讲各地女人的特色和魅力。
小马一毕业就来了非洲,显然没有他那样丰富的男女经验,小马支棱着耳朵听,听得脸色紫胀兴奋不已。徐师傅口沫横飞地说,我遇到最奇特的一个女人是在江淮县城……他讲得眉飞色舞,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年代。
徐师傅肆无忌惮地说,心中却浮现出了KTV里那个越南妹妖娆的身影。终于忍不住说,小马你明天下午安排公司的车送我到KTV那里去。
那晚在与越南妹的缠绵中彼此已互加了微信,却无法深度交流。越南妹只会一点英语,除非徐师傅在翻译软件里把汉语句子翻译成英语,再复制粘贴到微信里发给她。但他懒得做文字功夫,不如直接去找,直接去开房。
徐师傅不好意思这么频繁地让老板请客,正好王老板这几天去了外地出差。自己悄没声息地去,心满意足地回,彼此不尴尬,毕竟王老板是自己老婆的远房亲戚。
徐师傅一脸阴黑地回到工厂。晚饭桌上,他皓月般的秃顶上又冒起汗珠,嘴里又喷出一连串的MLGB。他向小马抱怨说:越南的X是金X,在国内是一两百人民币的事,在这里竟然要我两百美元,不是金X是什么?老子再也不去了。
几瓶啤酒、半盘牛肉下肚之后,他觉得还是怨自己。老板那天请客的时候应该问问他花了多少,或者今天去KTV的时候提前向越南妹打听一下价格。真是一时疏忽,美元溜走。
配件齐全的时候,徐师傅就加紧赶工,如同打了鸡血一样高效;缺少配件的时候,徐师傅就调戏黑人女工以虚度无聊时光,或者跟工厂外面的女人眉来眼去,眼神里闪着某种未经批准的热情。
王老板严厉警告过他:别碰当地的女人。真想要了就去找越南小妹,她们只对亚洲人开放,相对安全。在艾滋病泛滥的国度最好洁身自好,染上了不单是后悔的事情,很快就要了小命。再说你出了问题,我怎么向表姐交代。徐师傅连说是,是,不能碰,嘴上答应得很利落。
嘴上说不能碰,身体里汹涌的荷尔蒙可不允许他这么做。既然心疼美元不再去找越南妹,那怎么能释放这蓬蓬勃勃的情欲?总不能靠冥想或洗冷水澡吧?
徐师傅只能找当地女人了。当地女人只需象征性地付一点钱,甚至不付都可以。因为有老板的警告,有小马的监视,有自己在先的承诺,他只能在晚上等老板回到城中的别墅、等小马在工厂熟睡之后,自己才悄悄地起来,拿着性药和手电筒,去工厂外面当地女人的简陋租房里,发泄与他年龄不甚相符的强烈的欲望。
很多当地女人都对来自遥远国度黄皮肤的徐师傅感兴趣。她们甚至听说中国男人很负责人,只要生了他们的孩子,他们就会源源不断地准时打来生活费,那时自己的生活就有了保障。
徐师傅终于解决了荷尔蒙泛滥的问题,身体恢复了平衡与秩序,安装进度再次提速。
五个月后,王老板的吊顶石膏板生意火爆,供不应求,机器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夜晚机器的隆隆声覆盖住了万千昆虫的唧唧声,工厂像一个不眠的巨兽。王老板特别感谢徐师傅这段时间的辛苦付出,在回国之前,又特意请他去了一趟KTV。那越南小姑娘还认得他,笑盈盈地朝他走来,徐师傅可能因为上次收费的问题,对她心有不满,点了另一位姑娘。
徐师傅离开非洲几个月后,工厂一切照旧,只是车间里女人们的议论声日渐增多,终于在一个闷热的午后,五六位挺着大肚子的非洲女人一同来到厂区门口,神色凝重,语气激烈。她们气势汹汹地堵在门口,愤怒地质问小马:Where is Mr. Xu? He is the father! He promised!
小马突然明白,那些深夜里鬼鬼祟祟的手电筒一闪一闪的光,并不是用来照路的,而是引起无限麻烦的火引子。
风从椰树间吹过,院中弥漫着石膏粉与热带的湿气,小马无可奈何,只能给王老板打电话寻求解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