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动的心
本来只是给国内亲友写点东西，不想屡屡被封，既然已写了，找个地方与同好同赏。
有网友提到武斗，虽然武斗的时候我确实太小了，没有亲眼看见。但重庆是武斗的重灾区，我们小城也很暴力，倒也有不少外人不知道的事情可以八卦一下。
文革刚开始的时候，主要是大字报大辩论。但红卫兵对批斗对象的暴力行为从一开始就很残酷，可以参见王友琴的记录，但那是单方面的暴力，即红卫兵施加于受害者单方面的。武斗主要指的是造反派之间的不同派别或者造反派与保守派之间的团体性战斗。这种战斗是被中央文革小组的文攻武卫煽动起来的。多数战斗是用冷兵器进行的，但热兵器的武斗规模也不小。当然武斗的规模及残酷性取决于当地的文化及上层是否真想控制。譬如上海，王洪文带领工总司几十万人的武斗，没有打死一个人。可是像我们那边属于蛮荒之地，人们脾气暴烈，动不动就打死人。
虽然文革过去这么多年了，武斗的事情并没有好好反省。我只记得70年代末或是80年代初，峨眉电影制片厂根据郑义先生的小说《枫》拍了一部同名电影，这应该是中国唯一一部拍过的反映文革武斗的电影了。一对情侣因为政见不同，分属两个组织，最后兵戎相见。当男主的队伍围攻并最终占领了女主盘踞的大楼后，女主被对方包围了，为了不当俘虏，女主从大楼跳下身亡。片尾是男主抱着女主的尸体，伴随着悲怆的音乐。
文革中武斗规模大，死人多应该首推重庆。就像我前面提到过的，重庆多是产业工人，并且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是军工企业很多。兵工厂的工人们自己就能造枪，或者将不合格产品改造一下就能用。在文革的特殊情况下，甚至可以直接将造出来的枪械用于武斗。
其实重庆武斗期间我正好在重庆，我奶奶当时正带我去重庆我叔叔家照顾刚出生的堂妹，并且我叔叔就是兵工厂的工人。但因为当时确实太小了，所以关于重庆武斗的来源都是根据传说。
重庆武斗的双方应该是815和反到底两派。重庆武斗一开始也是从冷兵器开始的，我们那边最爱用的武器是钢钎。钢钎没有那么锋利，但如果直接捅到对手身上，马上身体上就会出一个洞。我曾经在家里看见过来客展示身上以前被钢钎捅的伤口，虽然已经完全愈合了，但看起来还是触目惊心。当冷兵器打的不过瘾的时候，热兵器就该上场了。后来听说某兵工厂一批刚生产出来的枪支被造反派抢走后，武斗就上升到了真刀真枪了。这种大规模的抢劫枪支，肯定是有内部通风报信的，并且受到高层纵容的。
双方的枪战不光使得双方死亡人数大增，流弹也使不少无关人士遭殃。后来一方不知从那里弄到一艘炮艇驾入朝天门码头，威胁要炮击对方，但好像最终也没敢开炮，可能担心炮打不准伤及太多无辜造成的影响太大而作罢。但好像有过水战，具体详情我就不太清楚了。另外一方找到一辆坦克，坦克一旦出动，对方就完全抵挡不住，节节败退。后来有人想出了一个办法，将高压线接到坦克上将坦克里面的驾驶员电击死后才抵挡了对方的攻势，坦克也被烧坏了。这种规模的枪战应该在全国范围内是及其罕见的，至于造成的伤亡人数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知道重庆有一个红卫兵烈士陵园，里面埋葬的都是武斗死亡的红卫兵，当年都是作为革命烈士在那里下葬的。但参与武斗死亡的工人，以及被流弹误杀的无关之人，还有战败被驱赶的一方的死者是没有机会埋葬在红卫兵烈士陵园的。文革之后这烈士陵园就荒废了，杂草丛生，我后来看见过有人拍摄的荒凉的墓园照片。至于现在命运如何，就非我所知道了。据说这块墓地现在还在，如果有重庆市的网友可以去现场考察一下。
我们老家小城武斗虽然没有重庆规模大，但死人也不少。我从文革后审判某些武斗首犯的告示里面也看到了好多死亡。其实我认识的人里面就有家人死于武斗的。我们当地武斗主要是一些小规模事件，当然也是从冷兵器上升到热兵器的过程。冷兵器战斗主要也是用钢钎，我在想为什么我们那边为什么这么喜欢钢钎？好像别处武斗就用得较少。很可能跟我们那边是山区有关，开山需要爆破，需要在石头上打洞，然后放入炸药引爆。而在石头上打洞就需要钢钎，所以我们那边可能钢钎比较容易搞到，并且其杀伤力不小，所以成为武斗队伍的首选。后来用的真枪，应该是从军分区抢的枪械。虽然一次枪战不会死多少人，但累积起来也不少。我们小城文革武斗有两件大事，其中一件在当时是惊动了中央文革小组及国务院。这件事情和重庆武斗有关。
武斗自然有两派，重庆其中一派处于不利的境况时，就向武汉的同一观点的派别求援（可能当时武汉的派别正占上风）。于是武汉就派了大队人马乘坐轮船沿长江而上去支援重庆的战友。而我们老家小城的对立派别知道了之后，就在长江最狭窄之处架设了机关炮。长江下游的人们总觉得长江很宽，其实在上游有的地方很狭窄。只有夏季发洪水的时候才像条大江。冬季枯水季节我站在江滩上最狭窄处，看对面也就一，二百米。当武汉上来的轮船到了的时候，船上甲板上站满了人，还喊着口号。这时候岸边的机关炮突然对着甲板上的人群开火了，顿时之间，船上一遍鬼哭狼嚎之声。刚才还站满了人的甲板上，转眼就看不见站着的人了。要么躲进了船舱，要么趴在甲板上，或者已经被打死了，当然还有受伤之人的哀号。船长一看势头不对，赶紧调转船头回武汉去了。武汉增援重庆的计划就彻底泡汤了。不过在长江航线上对民用船只开炮的行为的确干得太过火了，引起了国务院及中央文革小组的关注。并对这件事表达了强烈的反对态度，不过当时似乎并没有人因为这件事被处罚，可见文革的武斗在某种程度上是上面纵容的。只是文革后清理第三种人的时候才有造反派当时的头头因为涉及这件事而被判刑。
另外一件大事叫打反革命土围子。我们小城是地区行政机关所在之地，所以号称管辖九县一市。当造反派成功夺权以后，他们认为下面管辖的一个县还没有夺权成功，属于反革命土围子。于是纠集九县一市千多名武装人员前去围攻这个县城。经过短暂的战斗后武装人员就占领了该县城。占领军入城之后，大肆搜捕对立派别的人，抓了很多人关起来。根据我文革后看到的资料，有不少人被打死打残。虽然很多人不是直接死于武斗，但也得归咎于武斗导致的死亡。其实武斗的死亡人数除了直接死于武斗双方，及流弹误伤的外，还有一些属于私人恩怨而嫌隙报复的也不少。像我文革后看到的起诉书上就看到不少起武斗人员因为个人恩怨当时将对头抓来殴打致死的事件，肯定不是个别事件。所以人内心的恶一旦被放纵，就什么邪恶的事情都能干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