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人类的资质天差地别,有的人轻轻松松智商200以上,有的人踮起脚尖也进不了90的门槛。
而天才们为整个人类肩负着传承文明,还有突破和更新创造的重任,这些人还具有卓绝的意志力和行动力,因此他们的杰作和贡献得以流传。这些代表人类文明、智慧高峰和里程碑的经典作品往往流芳百世。
任何时代,经典作品的受众都不会是主流大众,因为阅读领略经典同样需要(即使不是顶级的)远远高于平均水平的智力活动,不可能一下子集体拔高所有人的智商,也不能保证所有的高智商者都喜欢在本专业领域之外,仍然追求高智力活动,如果他(她)就是想看一下不费脑子的yy(意淫)文呢?因为专业工作已经耗尽了几乎所有的精神活力。所以也应该给予通俗作品应有的敬意,它们的功能就是让读者轻松愉快。
不过,如果因此擅自改变“经典”的衡量标准,把这些档次的作品奉上神坛,那就是本末倒置,贻笑大方了。
举个例子,比如不少论调认为金庸小说是经典,那就看看它和真正的经典到底有几个光年的距离吧:
《射雕英雄传》里黄蓉出场—
两名店伙却在大声呵斥一个衣衫褴褛、身材瘦削的少年。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头上歪戴着一顶黑黝黝的破皮帽,脸上手上全是黑煤,早已瞧不出本来面目,手里拿着一个馒头,嘻嘻而笑,露出两排晶晶发亮的雪白细牙,却与他全身极不相称。眼珠漆黑,甚是灵动。
《红楼梦》凤姐的出场—
一语未了,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黛玉纳罕道:“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这来者系谁,这样放诞无礼?”心下想时,只见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一个人从后房门进来。这个人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闻。
前文的信息含量很少,是郭靖这个乡下少年看花花陌生世界的眼光,他看见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并不猥琐,较有灵气,也衬托出郭靖的木讷。这是简单描写,几乎没有技巧可言。
后者的信息含量就要丰富很多。初进贾府的黛玉审视新环境里的人物,她有自己的预想、具有文化背景和底蕴的眼光,还有她的预想和事实之间的对照反差。她看见一个俗艳富贵得目眩神迷、威权赫赫的女人,也衬托出黛玉自己“生不同人、死不同鬼”,深受老庄影响的性情气质,书里几乎没有她具体服饰的描绘,这是作者刻意为之,也形成了一种对比。关于凤姐的描绘比较复杂,多视角全方位,细节极度丰富,颜色形状方面都做到了工笔细描的程度。外部的、物质的,客观相貌描写混合了带有主观色彩的,对精神面貌和性格的描写和评判。
经典作品的魅力就在于此,它凝聚浓缩了作者的天才心血,蕴蓄着大量的信息,读者必须具备相应的禀赋,以及良好的教育和训练,才能“解得其中味”。
十多年前,就开始流行所谓“多元文化”或者“多元价值论”,大呼“解构经典”,“经典已死”。那时我还年轻,听到这种新玩意很激动,隐隐觉得,尚方宝剑在手,可以睥睨众生、沾沾自喜。我粗疏而想当然地认为,信奉这种理论,大概可以削平我自己做事情时那种特别拧巴执拗的习惯和个性,因为这个,我可是吃够了苦头,毕竟我生活在一个“差不多就得了”作为口头禅的国度里。既然“价值观多元”了,我是否可以灵活变通一下:做事情没必要太认真,没什么“非此不可”的华山一条路,那种“难得糊涂”,大概也是对的吧?娱乐至死、平庸是福,难道不是如今的时代精神?现在的恶趣味不是读咪蒙的田园女权文或者看宫斗剧了,而是捧着所谓的经典食古不化。你竟然读托尔斯泰,听巴赫,看梵高?你果然老了,更年期?
光阴流转,恍兮惚兮,我逐渐开始怀疑从前的信念。“多元文化”、“多元价值观”到底意味着什么?一锅烩?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文化没有优劣吗?区分优劣就犯了“政治正确”的天条?难道真的存在所谓多元价值,完全相反的价值观可以并行不悖地共存?难道可以法律上同时保护两性平等以及捍卫一夫多妻制?可以一面遵循克己奉献的人生信条一面对以权谋私多贪多占羡慕嫉妒恨?一边宣扬孝道至上一边强调个人必须要保护自己的边界感?
再回到对于“经典”的认识,经典的诞生源自天才用心血浇灌创造,完全不倚赖一人一票的民主选举,那只能选出抖音的漂亮小姐姐或者玄幻修仙小说。
在“政治正确”甚嚣尘上的民主时代,我仍然决定大声呼喊“经典”的存在和意义,决定回归从前那种剥橘子皮也要至善至美的执拗,因为人类的生活,除了自由、平等以外,也需要秩序。承认经典,承认人类资质禀赋的差异,承认我们其实只能按照一元价值观念生活,比如,《红楼梦》才能算经典,而《射雕英雄传》完全不登大雅之堂,有助于建立和维护这种必要的秩序,我们才能避免生活在混乱以至于危险的境地,而今世界的乱象,窃以为根源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