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巧铬矿和班戈硼砂湖
东巧铬矿属唐古拉山,在藏北安多县西约100公里。原是坡度平缓的荒山野岭,发现铬矿后逐渐兴旺起来。
三十多年前的一个清晨,我搭乘运铬矿石的汽车,从安多出发。车开出十几公里,赭红色的土地渐渐变成黑灰色。放眼望去,漫无边际的黑灰色土地,不见一棵树木,只有稀疏的牧草。川藏、青藏公路,每十公里建一个负责养护公路的道班。这里没有道班,公里渐见荒废。只剩两道浅浅的车辙印,隐没在荒草中。好在地势平缓,汽车怎么开都行。沿路大大小小的湖泊星罗棋布。据说,唐古拉山南麓的藏北地区,大小湖泊有1000多个。其中,大多是碱湖和盐湖。浅蓝色的湖面,安静寂寞,空空荡荡,不见一只飞鸟。较少看到天鹅、黄鸭翔集,生机勃勃的淡水湖。这里人烟稀少,几十公里见不到一个人,偶尔驶过几辆运铬矿石的汽车,单调的引擎声打破荒原的寂静。这里成了野生动物的天堂。无拘无束的黄羊、野牛、野驴、羚羊,不时从车前跑过。最多的是黄羊。牠们很像鹿。短短的扁圆形的尾巴,浅褐色的身上有白色梅花斑。只是没有树枝样的鹿角(生有短短的山羊角)。有一次,约20多只黄羊,大部分已穿过了公路。有只母黄羊担心未过来的小羊,回头停下,站在路边等。未过去的几只黄羊,焦急地站在路边。汽车从黄羊群的夹道等候中,擦身而过。我从车窗伸出手去,几乎可以触摸到那只翘首观望母亲的小黄羊。牠只略偏偏头,躲避一下,并不逃跑。汽车和人,对牠们来说,是友善的朋友。可是,几年以后,天堂渐渐演变成了屠宰场。铬矿石需求扩大,汽车渐渐多了。先是运铬矿石的司机中,有人从西宁买来猎枪。从车窗中伸出的不再是友好的抚慰的手,而是黑乎乎的枪口。从车窗中射出的不再是温柔和善的目光,而是致命的枪弹。把人类视为善类和朋友的黄羊,绝望地倒在血泊中。继而,大批野牛、野驴遭殃(西宁饭店收购)。后来,世界流行起羚羊绒围巾。围巾用羚羊肚腹下的一撮细绒毛织成。织一条围巾,需杀死十几只羚羊。整条围巾能从戒指孔中穿过。轻软无比,价格昂贵,人称软黄金。它给羚羊带来了灭顶之灾。这些可怜的动物们,为了保命,只能提高自己的逃跑速度,只能练就更灵敏的听觉。远远听到汽车的引擎声,便狂奔逃命,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在牠们不需要什么限制迁徙自由的护照和签证,也不在乎自己是什么国籍。利用这点优势,与人周旋。在西藏、尼泊尔、印度逃来逃去,四处躲避,苟延残喘。国家虽然早有动物保护条令,但地域广阔,管理执法人员不足,至今未能制止偷猎者的猖狂活动。
东巧海拔6000多米。下车后,感觉头重脚轻,走路不稳。走得略快些,便气喘吁吁,心砰砰乱跳。它是露天矿,一条条浅浅的坑道,横七竖八,布满平缓的山顶。矿石含铬65%以上,有的几乎是纯铬块。汽车只能装薄薄一层,装多了超重,车拉不动。
班戈湖在东巧西南120公里,是有名的硼砂湖。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国家还苏联债,组织人来这里挖硼砂。多数是复员军人,还有一部分劳改犯(参加59年叛乱的藏族人)。
湖面被黑灰色的泥沙覆盖,几乎分不清哪是湖、哪是地。挖硼砂的人,在地下挖出深一米、直径六、七十公分的坑。第二天坑内便渗满湖水,水中凝固着一团团白花花的硼砂结晶。把它捞起装袋。过一天再来捞,直到不再有结晶块。便另外挖坑。
这里海拔高,空气稀薄,气候恶劣,风很大。挖硼砂的人,住在简陋的工棚里。室内外温差只有一到二度。睡觉不能平躺,否则喘不过气来。必须把上半身和头部垫高,半躺、半坐着睡,才能呼吸通畅。第二天清晨起身,经常发现有人已悄悄死亡。
当年还债时,苏联指定要中国的硼砂,几年以后,这里便废弃。倒塌的工棚,已被流沙半埋,在大风中呼呼啸叫。仿佛是不得归家的孤魂在述说、在控诉、在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