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当你在绝望的时候,
当你在低谷的时候,
当你身处逆境,感觉不到希望的时候,
你一定要坚强,
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相信自己,
相信有人在注视着你,祝福着你,深深的爱着你。
《恋如冬雪》
若命运让我们相遇,在十年以前。我将如何见到你,带着笑,还是带着泪?
下雪了。
她站在机场候机室的大玻璃窗前,手里握着一个手机,脸上带着一种欣喜和迷惘的神情,仰望着冬季悄悄降落的第一场雪。
一开始是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微细的白粒子,在空中缓慢地飘下来,像雨滴但是又没有雨滴的透明度。白色的颗粒刚落到地面上,随即融化,消失在灰色的跑道上。跑道上逐渐出现黑色的湿痕,像是刚下过雨的路面。好久没有看到雪了,咋一见到,她有些分不清是雪,冰渣还是细雨,但是直觉告诉她不是雨。雨下的的时候是完全透明的,看不清雨珠,只看见一条条泛着光的断断续续的细线,从天空拉到地面来。雨珠坠落的轨道也比较直,或者直线,或者斜线。雪落下的时候,空气中像是被什么隔开了,能看见细小的颗粒。颗粒并不呈直线下落,而是忽左忽右,纷纷杂杂,散落下来,看不到雨水那样的清晰的细线。
细小的雪粒不多久就变得大了,变成一片片的,也更密集了。雪片在空中缓慢地飘落,连绵不绝,像是慢动作电影。一阵风吹过来,雪片像是篝火边的小飞虫一样在空中四处乱舞,有的一头撞到玻璃窗上来,落到窗户框上。有几片雪花粘在她面前的玻璃窗上,晶晶莹莹的。她把一只手掌贴过去,让指尖隔着玻璃轻轻触在冰凉的雪花上。雪花在指温下固执地不肯融化。她把嘴唇贴近窗户,对着雪花哈了一口气。玻璃上出现一层雾气,遮住了对面的雪花。她用手掌把雾气小心翼翼地擦掉,看见对面的雪花已经融化成小水珠,在干净光滑的玻璃表面留下一点微微凸起的水痕。
她举起手里的手机,对着窗外的雪景开始拍照起来。厚厚的云层像是一块波涛被凝固的巨大的海面,倒挂在天穹上。透明的光线自海面弥散开来,穿过空中纷纷扬扬的雪片,射进玻璃窗来。离她不远的停机坪前,一家银灰色的飞机,像是一只硕大的鸟儿,安静地趴在地上。黑色的鸟喙向外凸起,顶部呈抛物线形,给人一种笨且可爱的感觉。飞机的两只巨大的银灰色翼翅平伸着,顶上堆积着一些白色的雪花。雪被风吹起,像是扬开的一团面粉,在半空中抖开,随后四散飘下。
远处,一架飞机正在倾斜着穿过云层,向着划着线条的跑道飞来。飞机不断降低高度,在贴近地面时,伸出两只起落架,落到地面上。机身在触地时颤抖了一下,随即平稳地沿着笔直的跑到向前滑翔了一段,转过一个弯,向着停机坪滑来。停机坪上等待飞行的几架飞机的顶部和翼翅上覆盖着一小薄层白色的毛茸茸的雪,像是飞机被重新油漆了一下,显得很干净整洁。一辆顶着一头雪的涂成白色和黄色的加油车在机场跑道上驶过,轱辘在水泥地上碾出一条水的印记来。
她对着窗外降落的飞机和停机坪连续拍了十几张照片,才停下手。雪让窗外的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安安静静的,变得纯净洁白美丽,连光线都变得柔和起来,有一种朦胧抽象的美。即使那些日常的,丑陋的,甚至不起眼的东西在雪中都变得美丽起来,变得让人赞叹和引人注目。早上为了赶飞机,她起得很早,没有睡好觉,身体还有些困和疲惫。近来家里和单位都有些事情不如人意,让她的心情有些烦躁。此刻她握着手机,看着悄然降落的雪花,感觉烦乱的心情被雪过滤了一下,也变得宁静安详起来。
***
主任,您看,这雪越下越大了 – 咱们去东京的飞机不会推迟吧?
还真说不好,要是晚点应该会广播的吧。
东京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会不会也下雪?
好像不是一个爱下雪的城市。
要是那边下大雪就糟糕了,说不定飞机不能降落。
问题不大吧,顶多也就是航班往后推迟一下。有人接机吗?
旅行社。他们给订的酒店,比会议组推荐的酒店价格好多了,他们也负责接机送机。
是东安吗?
不是,是新野。
上次东安接机接晚了,还把酒店都弄错了。也不知故意的还是怎么着,发来的日程上说是五星级的,到了说酒店订错了,住进去发现是三星的。
有些华人旅行社就是坑自己人。所以啊,主任,这次我没用东安,换了一家新的。
新的不一定靠得住,可能会更糟糕。
这家口碑不错,也是华人开的,是小程推荐的,他们去年到日本拍节目,用的这家旅行社。老板娘是杭州人,听说咱们是电视台来东京参加会议的,特别热情。主任,您不是说冬天想去富士山看雪和泡温泉吗?这次会议周五结束,我想让旅行社拉咱们去富士山转一天。
不能跟着旅游大巴走吗?
没有适合咱们的时间。咱们只能周五下午开完会后出发,当晚在富士山附近的酒店住下泡温泉,星期六参观富士山,晚上要赶回来,星期日早上离开东京。
也好,那个旅行社,他们收费怎么样?专车。。。别超出咱们预算。
我跟老板娘说了,这次出差预算不多。老板娘说冬天是旅游淡季,在富士山那边住一晚温泉酒店花不了多少钱。这次她不赚咱们的钱,就收点儿油钱和酒店费,不赔本就行。我说如果他们安排得好,以后我们电视台短不了去日本拍节目,还会走他们,不会亏待他们的,您说是不是啊主任?
别瞎许诺,我们电视台去日本拍节目机会不多,再说不归我管的频道,我也做不了主。
先这么应着呗,以后再说以后的。
。。。
小安。。。小安!
她正在出神地看雪,猛然听见背后有人在喊她。她一开始只听见有人在提她的名字,直到叫她的声音调大了音量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
哎,她忙不迭地答应了一声,同时回过头来,眼睛转向身后坐在椅子上的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有五十来岁了,肤黑,阔嘴,一套略大的灰色休闲西装遮住隆起的肚子,有些谢顶,前面的头发向后背起,试图遮盖住中间秃了的地方,油光铮亮的看着有些滑稽。女人看上去比男人年轻一些,也有四十多了,涂了眼影和口红,身材发胖,穿着一件紫色的宽松的羊毛衫,肤色在衣服的衬托下显得有些暗黑。
你第一次跟主任出差吧?
是,平姐。
主任是领导,咱们是下级,出门时要注意把主任照顾好,别老光顾着自己,女人说。
我。。。雪太漂亮了,光顾了看雪了。
这次去日本开会,就你年轻,什么事儿你要多跑跑腿儿,多长点儿眼力见儿,女人说。
瞧你,干嘛啊,别把人孩子吓着,男人对女人说。
哎呀,主任,您可不知道,现在刚毕业的这些学生什么都不懂,家里都是独生子,娇生惯养的,酱油瓶子倒了,你要不说,都不带去扶的,女人对男人说。
嗯。。。对不起。有什么事情吗,平姐?她问女人说。
去那边问问,雪大了,飞机会不会晚点,女人眼睛瞄了一下登机口说。
好,平姐,我这就去。
她弯腰拎起旁边空椅子上的手包,挎上手包,握着手机,沿着候机室宽大的走廊向着不远处的登机柜台走去。对面有几个穿着空姐制服的姑娘迎面走来,嬉笑着从她身边走过。候机室的座位上坐着许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的在眯着眼打瞌睡,有的在低头看手机,有的在聊天,有的在看窗外的雪,有的在发愣。快走到登机柜台时,一个大孩子从她对面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后面追他的几个孩子,查点儿撞到她身上。
她敏捷地闪身躲开迎面撞来的大孩子,微微皱了一下眉,眼睛扫了一眼附近的旅客席,走到登机柜台前。柜台前没有人,只有一个穿着空服制服的中年女人站在柜台后低头忙着什么。她走到柜台前站住,等着中年女人。女人抬头瞥了一眼她,又低下头去继续敲着计算机键盘。
请问,去东京的113航班,什么时候可以登机?她怯怯地问了一句说。
快了,女人抬头回答说。您再等一会儿吧,过一会儿就会广播的。
不会推迟吧?外面在下雪,而且越来越大了。她看着女人,手拽了一下手包的带子,有些紧张地问。
不会,雪不算大,飞机应该能够安全起飞。
哦,这样啊,谢谢。
不谢,您回座位上坐着去吧,一会儿我就广播,女人说着继续低头敲着计算机。
她转过身,看见候机室前排坐着的有几个人在看着她,像是一直在听她和空服的对话。她沿着候机室的走廊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看着窗外的雪。雪现在稀疏了一些,好像快停了,只有零散的雪花在天空飞舞。最好停了吧,希望别再下了,她有些担心飞行的安全。
她走回原来坐的地方,看见平姐的座位空着,不知去哪里了。主任身子半躺在座位上,两只腿伸到椅子和椅子之间的过道上,几乎伸到了对面的椅子下。主任眼睛闭着,头仰靠在椅子背上,像是在打盹儿。她蹑手蹑脚地迈过主任的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把手包放在身边的空椅子上。她低头划开手机,正打算看手机时,听见主任说:
晚点吗?
不晚点,再有二十来分钟就该登机了。她吓了一跳,抬起头来说。
那就好,主任睁开眼说。
平姐呢?她眼睛四处看了一下问。
去那边卫生间了,主任用手指了一下候机室一侧的方向说。
哦。
小安,你来台里。。。有一年多了吧?主任把身子坐直,问她说。
快一年半了,她笑了一下说。
你看着不像工作了的,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主任说。
是吗,这可不太好,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
你很漂亮,带着一种特有的清纯气质,主任说。从面试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
她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她上班时兢兢业业地做自己的编辑工作,下班就回家,跟频道里的人既熟也不熟。她毕业不久,不太会处人际关系,频道里的人有几个不同的小圈子,她哪一个圈子都不是,她只是她自己,也没有一个特别知心的朋友。有人说她冷傲,她并不觉得自己是这样,也许只是还带着学生时代养成的一些习气,不够圆滑和不会拍马逢迎罢了。
她在台里经常见到主任,在过道里或者在会议室里,但是跟主任没有什么交集。主任是她的领导的领导的领导,她甚至不知道主任能否叫得出她的名字来,因为每次在会议室开会,她都是坐在角落里,一句话都轮不到她讲。没想到主任夸她漂亮和有气质。她真没觉得自己漂亮。电视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漂亮的多了去了,哪个主持人不是聪明又漂亮?哪个频道没有几个看着特养眼的美女?她从小就有些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胖妞,到了大学才开始有意识地减肥,瘦了下来。人一瘦下来,比例匀称了,显得个子高了,腿也长了,眉清目秀的,立马就比过去好看多了。校园里有追她的男生夸她清秀和清纯,她觉得自己也就是秀气一点,并不是那种娇美妩媚型的,也一直不觉得自己称得上美女什么的,觉得也就是一个普通人。到了电视台后,跟电视台里的那些既美丽又会打扮的漂亮女人们站在一起,她更加自惭形秽,觉得自己太普通,太不起眼了,在那些耀眼的群星中,她只是一粒没有光泽的尘土。她没想到主任夸她漂亮。主任在台里时间长,可是见多识广。她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不管怎样,有人夸自己美丽,总是很受用的。
你来台里之后,我工作忙,没有跟你好好聊过,主任说。工作各方面还好吗?
挺好的,有平姐指导着,同事们也都不错,挺顺利挺满意的,她说。
你赶上了个好领导,主任说。小平是个很可靠的人,业务上能干,勤奋,经常加班到深夜,你们频道的节目,大多是靠小平搞定。
我也觉得是这样,她说。平姐是我们频道的大姐大,谁都打心眼里服气。
不过小平脾气不太好,有时说话太生硬,会得罪人,主任说。能干的人都脾气大,活儿干得最多,得罪人也最多,有时也落不是。
她微笑着点点头,表示赞同。
我们频道的人都很尊敬和佩服平姐的,她说。平姐是对事不对人,我也挨过平姐批评,但是都是我做得不够好,受了批评也觉得服气,没什么好抱怨的。
那就好,主任说。理解万岁。这次出差,会有许多时间,有空我们多聊聊。
主任停住了话,眼睛看了一眼走廊。她随着主任的目光看去,看见平姐从走廊上走了过来坐到椅子上。
飞机晚点吗?平姐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问她说。
不晚点,她说。一会儿就该广播登机了。
那就好,平姐看了一眼窗外说。这么大的雪,我还真担心安全不安全呢。
机场要觉得安全的话,就没问题,主任说。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看你们聊得很热闹啊,平姐说。
我在问小安工作怎样,小安在夸你,说你帮助她很多,主任说。
我规矩多,老管着他们,平姐说。小安工作不错,踏踏实实的,不浮躁,做事认真仔细。
这样的人应该好好培养,主任说。小安很年轻,看着像是个大学生。
就是,我带小安出去采访,他们都以为是个实习生呢,平姐说。
小安,你要不要去趟洗手间,一会儿就上飞机了,平姐问她说。
哎呀,还真是的,她抓起手包站起来说。我去一下就回来。
就在那边不远,平姐指了一下右边的一个区域说。
***
她沿着平姐指的方向走着,走了不远就看见墙上贴着一个洗手间的箭头,沿着箭头走进了洗手间。
洗手间很大很空敞,里面有一个女人正在对着镜子补妆。她走到镜子前,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镜子里的女孩留着一头齐肩短发,眉毛既弯又细长,眼睛也细长,水灵灵的,黑而有神,鼻子小巧,嘴唇丰满,鹅蛋脸型,皮肤细腻雪白,个子不高不矮。
她在洗手间磨蹭了一会儿,才走出来。她看见候机室的人们纷纷站立起来,向着登机口前竖立的蓝白色牌子走去。安静的候机室想起了嘈杂的人声和物体的碰撞声,伴随着行李箱橡皮胶轮在地上摩擦发出的噪音。广播里传来一个女人的沉稳的声音:
各位旅客早上好。这是飞往东京的113次航班,现在进行登机前第二次广播。带小孩的旅客们和需要特殊照顾的旅客们注意了,请您们到登机口处开始登机。其他旅客们也请注意,您们大约会在十分钟之后开始登机。请您们准备好登机牌和证件,谢谢。
糟了,登机开始了。她有点儿懊恼自己在洗手间磨蹭得时间过长。她匆匆地向着先前的座位走去,快走到座位时,看见平姐已经站了起来,在向她招手。
小安,快点儿,都等着你呢,平姐说。
对不去,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登机了,她抱歉地说。
你赶紧去排队,站个地儿,平姐把嘴对着登机口前努了一下说。
她看了一眼登机口,看见蓝白色牌子后面已经有了一条队伍。她把放在旁边空座位上的浅黄色粗妮大衣搭在胳膊上,弯腰拉起座位边放着的手提小行李箱,正准备去排队,听见坐在椅子上的主任说:
广播里不是说还要等十分钟吗?都着什么急啊,这是国际航班,又不需要抢座位。
没看人都开始排队了吗?平姐皱着眉头说。咱要是不去排,一会儿飞机上的行李仓都没地儿放东西了。主任,您先坐着歇着,我跟小安去排队,等快轮到我们了,您再过去。
走走走,一起去。主任站了起来,挎上电脑包,拉起行李箱说。我一个大男的,哪有让你们两位女士照顾的道理。
你帮主任背一下电脑包,怪沉的,别把主任累着,平姐对她说。
我又不是七老八十,哪就累着了?主任说。这点儿东西我自己能拿,你们东西也不少,咱们各拿各的,走。
她拉着行李箱向着登机口走去。她快步走着,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登机口前,站在排队的人后面。平姐和主任也跟了过来,站在她身后。她看了一眼窗外,看见一架飞机的大半个银灰色的身体停在一条像是机械手臂一样伸出的登机通道外,翼翅凸起的一面披盖着一小块一小块薄薄的雪,像是打了白色的补丁,散发出一种夹杂着暗灰色的亮亮的光泽。雪被风吹起,像是撕碎的纸屑,在空中旋转,漫天飞舞。机场的跑道空阔而平直,上面铺着鱼鳞一样的雪,尽头是一片笼罩在昏暗里的参差不齐的树林,树梢上面是灰色的云层,有的深灰,有的浅灰,一直绵延到目力所及的地方。
***
飞机降临成田机场,已经是傍晚时分了。飞机在跑道上滑行时,她坐在靠着舷窗的位子上,一直在出神地看着外面。成田没有雪,而是一个晴天。银灰色的机翼浸泡在落日余光里,散发出一种夹杂着蓝色的红辣椒光泽。机场的跑道空阔而平直,尽头是一片逆光发黑的参差不齐的树林,树梢上面是一道横贯天空的血红色的云层,中间有一处云层断开,从云层的间隙里散射出无数条刺眼的金色光线。再往上是有些发灰的模糊的蓝色,越往上颜色越清澈。
飞机停稳在停机坪后,旅客们纷纷解开安全带,活动一下腿脚,准备下飞机。坐在中间的主任站起来,跨过平姐,打开头顶上的行李舱,帮她和平姐把行李箱取下来。她感激地向主任点头致谢。
下了飞机之后,她拉着行李箱,跟在平姐和主任后面过了海关。海关排队的人很多,她看见有几个看着像是六七十岁的日本老头在举着小旗子维持秩序,觉得很新奇和感慨。她听说日本缺少劳动力,很多六七十岁的老人还在工作,看起来果然如此啊。海关很顺利地通过了,她依旧跟着平姐和主任,在一群出关的旅客后面走着,沿着一条宽敞的通道来到了接机口。
接机口聚集着不少人。人群中,一个站在前面的年轻人举着一个白底黑字的长方形牌子,正在注视着一个个走出来的旅客们。
看,新野旅行社的人来接我们了,平姐指着牌子上的字对主任说。
她向着年轻人看去,看见是一个又高又瘦的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长头发,穿着一件浅蓝色的长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带着黑白格纹的宽大的围脖,像是个大学生,看上去帅气,干净,利索。
平姐举起胳膊来,对着年轻人挥了挥。年轻人看见了平姐,把牌子放下,脸上露出了一种欣喜的笑容。他从后面绕过人群,迎着他们走了过来,在离他们一步远的地方站住,很有礼貌地鞠了一个躬,用很流利的中文说:
对不起,请问您们是XX电视台的吗?
是啊,我们就是,平姐停下脚步说。我叫吴平,是电视台的编导,这位是我们台里的负责人李主任,这位是编辑安小姐。
您好吴小姐,您好李主任,您好安小姐,一路辛苦了,年轻人彬彬有礼地说。我叫哲,很荣幸来接待你们,请问您们还有别的行李吗?
没有没有,就是这几件小行李,平姐指了一下手中拉着的行李箱说。
这么简单啊,哲笑了一下说。以为你们电视台的,出门要带摄像机和很多东西呢。
这次是来开会,不是做节目,平姐说。以后拍节目的时候会来很多人,带很多东西。
噢,是这样啊,哲又微笑了一下说。本来还想去旁边推辆行李车来帮着拉行李,看来不用了。几位请跟我走吧,车就在外面不远。
***
走出机场大门,天色已经变得暗淡和昏暗,刚才云层中刺眼的金黄已经消失不见了,云层上端也变成了晦暗的灰色,只有底部还涂着几片逐渐变弱的红色。空气中漂浮着一种异乡的味道,车停下和开走的声音夹杂着模糊的日语声不断从四周传来,像是在提醒她已经来到了东京这个陌生的城市。
门前的几条路上,一辆辆机场大巴和出租车川流不息地驶过。哲领着他们走过一个车站,她看见站牌下有两排长椅,一排长椅上坐着一对中年夫妻,女的在皱着眉头低声说着什么,男的一手扶着腿前的大行李箱,目光漠然地听着。他们的身边坐着一个像是十六七岁的男孩,男孩头发剪得很利索,穿着一件干净合身的T恤衫,牛仔裤和白色耐克运动鞋,耳朵上带着一副白色耳机,头和脖颈微微地动着,抿着嘴唇,像是在全神贯注地听音乐。另外一排长椅上坐着一对像是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女,女的在低头看着手机,男的在眺望什么。站牌前停着一辆车身上用蓝字漆着ANA Crown Plaza的大巴,一个穿着一身蓝色制服的枯瘦干巴的老头司机从车上走下来,手里举着一个写着ANA Crown Plaza几个蓝色的大字的白色牌子。老头看着有六十多岁了,头发白了,个子不高,因为背部佝偻着,就显得更矮了。老头看见他们,把牌子向上举了举,嘴里熟练地念着一串日文:
ANAクラウンプラザホテル成田!ANAクラウンプラザホテル成田!
她听不懂老头的日语,但是知道老头肯定是在招呼酒店的客人上车。
走了一小段距离之后,他们走进了一个停车场,来到一辆白色的中巴前。哲让他们把行李放在车尾的地上,把中间的车门打开,请他们上车。她把行李箱跟平姐和主任的行李箱放在一起,跟随他们来到车门边。
小安,你去前面坐副驾驶座,陪司机,也看着点儿路,平姐说。
好的,平姐。
她点点头,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哲等主任和平姐钻进车后,把中间的车门关上。车门撞了一下车框,好像没关好,又弹开了。哲把车门向后拉开,重新关了一次。她听见车门咔嗒响了一声,看见哲走向车后。
***
中巴里面没人,三排套着白色椅套的座位看着很干净整洁,一尘不染。主任和平姐坐在驾驶员后面的一排座位上,扭头看着走到车后的哲。哲把车后尾门向上掀起,欠身进去,把里面一辆自行车往里挪了挪,随后提起行李,一件件往车里放。他在关车后尾门时,手背不知怎么碰了鼻梁上的眼镜一下,眼镜掉了下来。他慌不迭地伸手去接眼镜,车后尾门也没有关好。
他把眼镜重新戴好,把车后尾门按了一下关死,随后向着车前走来。他拉开驾驶座的门,坐了进来,转回头对主任和平姐说:
咱们现在去酒店,那里酒店离会场不远,走着就可以到,周围也都是餐馆和商店,吃饭和买东西都方便。到了酒店,我去办理入住手续,您们把行李放到房间之后,我带您们去会场看看,熟悉一下路。
太好了,谢谢,平姐说。
不客气。哲说着,把车启动了起来,开出了停车场。
车转了两个弯,很快驶上了高速公路。哲打开了车上的收音机,调到了一个音乐台,里面传出一首叫不出名字的交响音乐来。她睁大眼睛,好奇地透过车窗向外看去。隧道,桥梁,高架线,楼房,仓库一样的平顶建筑,以及一排排茂密的树丛向着身后倒去。前面是一排连绵不绝的车的长龙,在公路上缓慢地行驶着。
日本给她的第一印象有点儿失望。高速两边的一排排建筑看得出来已经有了年头了,颜色偏灰暗,风格偏古板,连墙壁都像是带着皱纹。她以为日本的城市要现代和豪华气派得多:应该是个灯红酒绿的华丽的城市,路边流淌着明亮的色块,抬眼望去会是满目色彩绚丽的广告牌,里面应该不乏东芝,松下,丰田和三菱的闪闪发光的广告。眼前的城市像是被一个灰色的镜头过滤了一下,看上去色彩单调贫乏,有些死气沉沉。
一路上哲只是沉默地听着音乐开车。她觉得有些奇怪,觉得这个导游一点儿不像其他的导游那样爱说话和套近乎,也不会做介绍,像是个没有培训过的新手。
哎,小伙子,东京没下雪吗?平姐的声音打破了车里的沉闷的气氛。
今年雪不多,上周下了一次小雪,又化了,哲的眼睛看着前方说。不过天气预报说,明天就要开始下雪了,可能还有冰雨,希望冰雪别太大,不然东京堵车会很厉害。
前面有不少车啊,平姐说。现在是上下班的高峰时期吧?
嗯,哲点头说。我们这里四点到七点之间都属于上下班的高峰时间,从机场到酒店平时需要四十分钟,今天看样子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酒店。
小伙子,不着急,慢慢开。主任说。反正都到了东京了,早晚都没事儿。
酒店怎么样,离会场近吗?平姐问。
非常近,对面就是,走着几分钟就到,哲说。您们入住的酒店是东京湾的有明华盛顿酒店,挨着东京国际展览中心,很干净很现代,睡觉很安静,从窗口就能俯瞰东京湾,风景很好。
太好了,主任说。我喜欢走着就能到会场。
别的交通方便吗?比如说出去吃饭,买东西怎么样?平姐继续问道。
也非常方便,哲说。酒店自己有餐厅,下面有麦当劳和超市,对面就是地铁站。如果您们想去迪斯尼乐园逛逛,酒店也有免费大巴直达,跟前台预订一下就可以了。
酒店房间怎么样?听说日本酒店的房间都比较小。
这个酒店房间算是大的了,哲说。
小伙子,看你很年轻,在旅行社工作了几年了?主任问道。
我啊,是个兼职的,哲说。我在一所大学读计算机,业余时间打点工,挣点儿零花钱。
噢,勤工俭学,主任说。
是啊,哲说。东京的物价贵,开销很大。
中巴很慢地跟随着前面的车流行驶在路上。天黑了下来,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哲拧开车灯,车灯的白亮的光照在路上。她紧闭着嘴唇,看着车窗外,听着车上的音乐。她不知道放得是什么音乐,听起来像是静静的月夜里,有人在森林深处荡秋千。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空气,陌生的音乐,让她感觉有些惊喜和忧伤。
车平缓地行驶着,道路两边的建筑越来越多,好像进入了市区了,霓虹灯越来越闪烁,街道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天空越来越黑,星星在闪烁,商店的窗口和门前灯火辉煌。一轮残月不知何时闪了出来,在车前一颠一颠地跳。她好奇地看着窗外,百货店,电影院,公园,雕塑,摩天大楼,道路桥梁,车辆行人,巨大的广告牌,路标,一切都跟在国内大城市看到的相似,但又不同。在机场出来时,她感觉有些失望,但是现在城区的夜景,正是她想象中的东京的夜景:高楼和广告牌林立,霓虹闪烁,灯火阑珊,行人如鲫,车辆如梭,繁华而又有秩序井然,喧闹而又安静,温柔而又寂寞。一个电影和日剧中看到过无数遍的迷人的东京,此刻像是一卷徐徐铺开的长卷,一点点展现在她的面前。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对自己说了句:东京,我来了。
***
中巴下了高速公路,左拐上了一条市区公路,走了没多久,就再一次左拐,在一座二十多层的白色酒店门前停下。酒店一楼大堂和顶层灯火通明,大堂右侧上方写着英文WASHINGTON HOTEL。上面一排排小格子一样的窗口散发出白光光,在黑夜的衬托下显得异常明亮。楼顶部两层的窗户很长很大,像是会议室一样。再往上,灰白色的楼顶右侧闪耀着一串日文酒店标牌霓虹灯,在暗夜里熠熠发光。
我们到了,哲把车熄了火说。
哲跳下车,伸手拉开中巴车门。她推开自己一侧的车门,跟着走了下来。外面的空气很冷,水边的空气带着一种新鲜的湿度。酒店门前有两排又粗又高的花岗石柱,上半部是白色的,下半部是灰色的,显得很气派。石柱后面是一排落地玻璃窗和玻璃旋转大门,隔着窗户可以看见里面的宽敞的大堂。
哲走到车厢后面,打开后备舱,去拿行李箱。平姐和主任也走下车来,站在车边看着酒店大堂。她挎着手包站到哲身后,准备伸手去接他拿下来的行李。平姐走过来伸手把她拽了回去,示意她别动。哲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低着头把行李箱一件一件依次放在路边砖石铺成的地上。他把后背箱关上,走到主任和平姐面前说:
您们到里面坐着稍等一下,我把车放到停车场去,这就回来给您们办理入住手续。
主任和平姐点点头,拉着行李箱,向着酒店大门走去。她也拉起了自己的行李箱,跟着向着酒店大堂走去。走了几步之后,她听见身后传来汽车启动的马达声。她回头瞥了一眼,看见他坐在驾驶座上,把车驶离了酒店门前。
平姐带着他们走进大堂。大堂很空很宽敞,也很高,看着有三四层楼高的样子,白色墙壁,光洁的大理石地面,顶部一排排嵌入式灯散发出柔和的淡黄色光。前台很长,也是白色的,有五个电脑并排放在柜台上。后面的白墙上悬挂着一个黄色的酒店徽标,下面挂着一个黑色标牌,写着WHG 三个黄色字母,旁边靠墙的位置立着几排像是取款机一样的机器。柜台前排了一小队人,在等待办理入住手续。有四个像是空姐一样漂亮的女服务生在柜台后面,身穿黑色的酒店制服,脖子上围着红色的丝巾,一律干练的短头发,正在面带微笑给客人们办理入住手续。
他们走到离酒店大门不远的临窗沙发前,坐了下来。沙发是酒红色的,皮面圈椅沙发,坐着很舒服,前面是一个圆形茶几,上面放着几个像是酒店介绍的印刷精美的小册子。她隔着窗户看了一眼外面的夜景,只觉得夜色阑珊,星火点点,美得就像是夏日的夜晚。
酒店很不错啊,主任打量着四周说。
刚才您看见旁边的那个跟两个倒三角一样的建筑了吗?平姐说。那就是我们要去的会议中心,特别近。
看见了,太方便了,主任说。这样就不用担心交通问题了,到时直接走过去了。
***
哲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硬皮夹子,上面夹着几张表格纸和一杆笔,从门口的玻璃大门走进来。
对不起,让您们久等了,哲走到他们座位前说。几位把护照给我,我去前台办理入住手续。
辛苦你了,小伙子。主任把护照从上衣兜里掏出来,递过去说。
她和平姐也把护照递给了小伙子。
那里有一些人在排队,哲张望了一下前台说。您们就在这里坐着,我拿到房卡再过来。
小安,你跟着一起去办手续,学学,以后也长经验,平姐吩咐说。
哎。她答应了一声,站了起来。
哲把三本护照夹在硬皮夹子上,对着平姐和主任点了一下头,对她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向着柜台前走去。她挎着手包,跟在他后面,保持着一两步的距离。哲没有回头,像是知道她就在后面跟着似的,一言不发地在前面走。
她跟着哲来到了前台,站在几个等候办理手续的人后面排队。她站在他后面一点,眼睛穿过他的肩膀,看着前台。前台的几个女服务员在跟客人们点头说着什么,手里敲着计算机键盘,说话的声音飘过来,虽然听不懂,但是觉得很温柔和好听。他扭头向后看了一下,虽然貌似是看酒店大门,但是他的目光掠过她。虽然是很轻很快的一瞥,但是让敏感的她立刻感觉和扑捉到了。她本能地把头低了一下,错开他的目光。
队伍里有人往前走了,他们跟着向前迈了一步,换了一下站立的姿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这种沉默让她感觉有点儿尴尬,但是她并不想率先打破僵局。
隔了不知多久,哲终于开口说话,但是目光依然注视着前台。
看样子还要等一小会儿。
嗯。
她不知道他是在跟她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因为他的目光并没有转向她,所以只是礼貌地嗯了一声。
会展中心一有什么会,都是这样,他终于把头转向她说。
哦。
以前来过东京吗?
没有,第一次来日本。
喜欢吗?
喜欢。
她本来想多说几句,但是觉得话多了不好。毕竟是陌生人,她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个话痨,何况本身也不是特别爱跟人讲话的人。他低头把护照从硬皮夹子上拿下来,一本本翻开,打开,对着着纸夹子上的表格看,像是在核对护照上的名字和生日,然后把护照号抄在表格上。前面的人又走了一个,他们又往前迈了一步,现在她和他并排站在一起了,他在左边,她在右边。她看见他翻开了她的护照,顿时感觉有些不自在,不光因为上面有她的出生年月日这些私人信息,而且因为上面的照片很难看,像是个囚犯。她的目光注视着前面,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希望他赶紧把护照合上,最好不要仔细看。他也没仔细看,只是扫了一眼,把护照号抄下,就把护照合上了。
他把三本护照重新夹在硬皮夹子上,拿下夹子上的笔来,在纸上写了几句日文。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皮肤有些苍白,拿笔的样子有点儿像是拿毛笔。写字的时候,他低着头,皱着眉,一笔一划一顿,显得很认真。她一直在用眼角的余光看他写什么。他写得是日文,字迹潦草但是有力,她看不懂他写得什么,但是喜欢他写字的专注的样子。
不知不觉,他们排到了队伍前面,轮到他们去柜台了。她跟着他走到白色的柜台前,看着他跟女服务生客气地说着话,把夹子上的一张纸递过去。他讲日文的声音很好听,语调有些急促,有的结尾音节会拉长。他每讲一句,女服务生点一次头。他讲完话,把三本护照递过去。女服务生接过护照,低头敲着计算机,又问了他几个问题,随后打印出几张纸来,让他在纸上签了字。女服务生拿了三个黑色的房卡,把房卡依次在一个机器上刷了一下,装在三个小黄信封里,在信封口袋上写下房间号,又把几张纸卷塞在信封里,微笑着递给他,哇啦哇啦地讲了一长段日文,还用手比划着指着大堂的左边。他接过房卡,面容严肃地听着,最后对女服务生鞠躬说:
ありがとうござしました !
她能听懂这句话,知道这是一切都办好了,表示感谢。女服务生也微笑着点头说:
まいど !
***
手续都办好了,我们走吧,哲转过身对她说。
她跟着他快步回到主任和平姐坐的沙发前。哲把护照和装着房卡的小信封依次递给主任,平姐和她,说:
三间房挨在一起,都在十二层中部,离电梯近,窗户面向东京湾,风景应该很美。
谢谢,平姐说。
信封里有每天的免费自助早餐和晚餐卷,他指着小信封说。
平姐把信封里的纸卷拿出来看了一眼,塞回去,问他说:
餐厅在哪儿?
就在那边,他用手指了一下大厅的左边的尽头说。这里的早餐和晚餐都是很丰盛的自助餐,如果单买,光早餐就要1600 日元呢,晚餐就更贵了。电梯就在大厅中央,我带您们先去看一下房间,然后带您们会议中心走一下,认认路。
谢谢你,小伙子,主任说。
她拉着自己的行李箱,跟在主任和平姐后面,向着电梯走去。电梯门口没人,他们刚在电梯门口站定,电梯就来了,里面走出几个外国人来。哲伸手挡住电梯门,让主任,平姐和她先进,随后跟着走了进去,按了一下12 层。电梯很平稳也很快,几乎感觉不到上升就到了。哲领着他们下了电梯,在电梯口看了一下墙上标的房间号码,左拐了一个弯,走了没几步就来到一间房间门口。
这边三间是你们的房间了,哲看着房间号码说。1217是安小姐的,1215是吴小姐的,1213是主任的。这间应该是主任的,试试房卡吧。
主任从小信封里掏出房卡来,在电子门锁上刷了一下。门锁上的小灯变绿了一下,发出嗞啦一声微响。主任按住把手拧了一下,房门开了。
我在楼下等你们,一会儿见,哲说。
谢谢啊,主任说。
不客气。
哲微笑着说了一句,转身向着电梯口走去,浅蓝色大衣一下就消失在拐弯处。
***
她拉着行李箱来到自己的房间门口,用房卡刷开门锁,推开门,走了进去。屋里挂着窗帘,显得有些黑。她把小行李箱放在门口靠墙的一侧,在门边的墙上找到开关,开了灯。她关了门,弯腰脱了鞋,走进了客房。
房间比她想象的略大一些。过道的左手是一个推拉门的柜子,里面放着熨衣架和一些衣裳钩。过道的右手是一个卫生间,里面没有浴缸,但是有一个很大的淋浴区域。客房里有一张大床,一个栗色的床头柜。床上铺着雪白的床单,中间束着一条红色的宽带,靠近床头的地方整齐地码放着四个白色枕头,以及一个菱形的红色枕头和一个圆柱形的红枕头。床对面放着一个长方形的柜子,上面摆放着一台LCD电视和一本旅店介绍。房间尽头是一扇落地大窗,窗前是两把棕色的沙发椅和一个小圆桌。
她走到床边,把肩上的手包放在床边,把房卡放进里面,又脱下浅黄色粗妮大衣,搭在床边的座位上,拧开床头柜上的台灯。她摸了摸床垫,感觉很松软。她坐到床上,把枕头拉了拉,把腿抬上床,让疲累的身子依靠在枕头上。
床很大很舒服,坐在床上可以看见外面的夜景。夜色安详,透过白色轻薄的纱帘,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黑色的夜幕和月亮的模糊轮廓。远处有一些阑珊的灯火,几幢高楼,一些公路和桥梁,还有一处很黑的地方,应该是海湾吧。
她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去了卫生间,漱了一下口,洗了一把脸。她刚放下漱口的水杯,就听见门铃响。她匆忙用面巾擦了一下嘴,走出卫生间,打开门,看见平姐站在门口。
房间怎么样?平姐问她说。
真不错,很干净整洁,窗外的风景也好,她说。进来看看?
不了,我那边也是一样,平姐说。该下楼去了。
我穿一下大衣,马上下去,她说。
我去叫一下主任,咱们电梯门口见,平姐说。
好。
她转身走进客房,拿起放在椅子上的浅黄色粗妮子,穿在身上。她抓起手包走到卫生间,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抹了一点口红。在门口穿上靴子后,她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检查了一下房卡在手包里,关上房门。她拧了一下把手,确认房门锁上了之后才向着电梯走去。
在电梯门口等了一小会儿,听着走廊里有门关上的响动,随后听见平姐和主任的说话声。
小平,这家旅行社不错,主任说。地点好,房间好,早餐和晚餐都是免费的自助餐,吃饭问题也解决了。
会场那边应该还有中餐,平姐说。
主任和平姐说着话走到电梯边来。她伸手按了一下电梯下行的按钮,等着电梯。
小安,你房间怎么样?主任问她说。
很好,跟五星饭店似的,她说。
你肯定没住过五星饭店,主任笑了一下说。五星饭店,那房间可要宽敞多了。
不说日本的客房都小吗?她问主任说。
这家酒店的客房不算小,主任说。我以前来日本时住过别的酒店,那有的是真小,关上门后行李箱都打不开。
酒店还真不错,平姐说。比我预想的好,关键是地点太好了。
电梯叮的一声来了。她跟着主任和平姐走进电梯。电梯里面有两个大人和三个小孩,像是一家子出来旅游的人。三个小孩子看上去很可爱很调皮,最小的一个孩子讲着英文,好像在问爸妈什么问题。女的转脸问男的,男的抚摸了一下小孩的头发,说着什么。因为有外人在场,主任,平姐和她在电梯里都没有说话。
从电梯口出来,她听见大厅里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钢琴声,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虽然是完全没有听过的陌生的音调,但是琴声一下就吸引了她。她跟着主任和平姐走进大厅,远远地看见在大厅的一个角落里有一颗棕榈树一样的植物,植物下摆放着一些五彩的装饰品,旁边有一架黑色的钢琴。一个穿着浅蓝色大衣的人正坐在琴凳上,在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弹琴。
那不是。。我们的导游吗?主任指着弹琴的人对平姐说。
还真是他,平姐看了一眼弹琴人说。
弹得真棒,很专业啊,主任说。
他们说着走进大厅角落,在离哲身边有两米的远的地方停住脚步。她看见他两手在黑白的琴键上移动,头和肩部随着琴声微微起伏着,目不旁睹地专注在琴键上,像是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身边有人。
琴键起伏着,音乐声清晰地传入耳中。
她站在边上看着他,他是那么的投入,像是完全沉浸在一个无人的音乐世界里。钢琴是黑色的,像是镜子一样反射着酒店里的灯光。他低着头,两条长腿弯着,一只脚踩着钢琴底部的脚踏键,长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一半额头,最长的一缕垂到了鼻尖。一束灯光斜着打过来,照在他的侧脸上。他的左右手同时触摸在黑白色的键盘上,两只手有时拢在一起,又快速分开。十个手指头飞快地在键盘上扫过,有时轻,有时重,有时温柔有时急促。他紧抿着嘴唇,忽然抬起头来,手指继续弹着,眼神茫然,好像失落在了远方,十个细长的手指在琴键上时而轻快时而缓慢地跳跃着。
一种细腻的如水的柔情从琴键里流淌出来。她突然想起《海上钢琴师》里的一个画面,那个一生在船上,从没有离开过船的钢琴师,在录制音乐时,瞥见了舱口闪过的一个清纯的女孩的面容,琴声一下变得温柔动人,像是能把人的心都给融化了一样。
大厅里没有人说话,只有琴声飞扬,好像一切的喧嚣都消失了。她有些发呆地看着他,被琴键上流出的音乐感动。她从没有这么近地听到过钢琴演奏,这种钢琴声跟电视里和网络上听到的完全不同,每一下琴键的敲击,都像是能够直达内心。她觉得心里像是被音乐拨动了一样,拨得柔软了起来,有一种无法诉说的情绪在悄悄涌起。
琴声嘎然而止。哲的手指从琴键上挪开,伸手拿过放在琴盖上的硬皮夹子,把表格掀开,翻到背面,用笔在上面快速地写下几行音符。写完之后,他抬起头来,才有些惊讶地发现站在身边的人。
对不起。他站起来挠挠头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说。以为您们还要等一小会儿才会下来,没想到这么快。
小伙子,弹得真不错,主任说。
谢谢,他有些腼腆地说。我们走吧,会场就在那边不远,走路三分钟就到。
***
他引领着路,带着他们走出了酒店,沿着一条有盖的步行道向着对面的会场建筑走去。主任和平姐跟小伙子并排走着,她在后面跟着。
小伙子,你一个学计算机的,钢琴怎么弹得这么好呢?主任问道。
因为我妈妈喜欢,小时逼着我去弹,他说。一开始我很不愿意,但是后来逐渐喜欢了,现在离不开了。好久没沾键盘了,今天看见酒店大厅里有,就手痒痒,忍不住弹了。
几岁开始学得啊?主任问他说。
三岁,他说。我妈特别喜欢钢琴,三岁的时候,就让我去学钢琴。
童子功啊,主任说。我儿子也弹钢琴,不过是从初中才开始,儿子后来告诉我说,他不喜欢,纯粹是浪费时间。
嗯。我过去也是这样觉得,他笑笑说。现在觉得弹钢琴,是一种休息。
他们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会场门前。
这就是入口了,哲指着台阶上的大门说。
她从大门口望进去,看见会场里面灯火辉煌,大厅里有一些展台,有一些人在搬运东西,还有一些人在走动。有几个服务小姐站在门边,笑嘻嘻地说着什么。
认识道儿了就行了,主任说。咱们回酒店吧。
他带着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依然是跟平姐和主任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
他们回到了酒店门口。他在酒店玻璃门前停住了脚步,看了一眼腕子上的手表说:
已经八点了,您们饿了吧,去用餐卷吃自助晚餐吧,这边酒店的餐厅关门早,免得错过了。一般九点半就会结束了。
有个问题想问一下,平姐说,我们都不会日文,小安略懂一点,但是我和主任一点儿日文也听不懂,更不会讲。东京的出租车司机懂英文吗?我可以讲一点英文。
出租车司机绝大多数都不懂英文,他说。如果您们不会讲日语,那么最好是坐地铁。地铁线路虽然看着复杂,其实就那么几条线,熟悉了就好了,而且站名都标识得很清楚,很多都是汉字,很好认。
这样啊,那地铁站离这里近吗?平姐继续问道。
前面就是东京地铁的临海线和海鸥线,坐上地铁就可以去银座和台场,还有东京的各个地方了,他说。
小安,晚上我们出去逛,要全靠你喽,平姐对她说。你会买地铁票和看得懂地图吧?
我。。。。努力吧,她面露难色地说。
她心里很没底儿,不知道地铁和公交车怎么坐,怎么买票,到哪里该怎么走。平时就有些路盲,看见地铁站向着各个方向伸出去的地图就晕,何况是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日文也是半吊子,真走错了路,怕问路都不会问和听不懂。但是平姐这么说了,她也只能应承下来,毕竟不能去让主任和平姐去问路,他们都是领导,也都不懂日文,只有她略懂一点儿。想到此她觉得有些恨自己会点儿日文了,虽然学过一点儿,真到了用的时候,就怕是说又不会说,听也听不懂,自己嘬瘪子还问题不大,但是在主任面前就出丑出大了,给主任留下个坏印象,以后在台里就别想晋升了。
他看了她一眼,虽然没有问,但是好像已经从她的表情上了解了她的担心,开口说:
要不我带你们去旁边的地铁站看看吧,不远。其实知道怎样买票怎样坐了,以后出门很方便的。
那小安你跟着去一趟,平姐说。时候不早了,我跟主任先去吃饭,你快去快回,直接去餐厅找我们。
好,她说。
那我们走吧,他说。
小伙子,谢谢你,辛苦你了,主任说。
不客气。
他微笑着冲主任和平姐挥挥手,又对她点了一下头,转身向着地铁站方向走去。她看了主任和平姐一眼,随后迈开步子,跟着他走去。
***
他们一前一后在路上走着,中间隔着半步的距离。他在前匆匆走着,她在后跟着,谁也没有说什么。夜风有些寒,刮在脸上也有些疼。她拽了拽袖口,让手腕缩进袖口。
她觉得他有些怪:一个蹩脚的导游,虽然很有礼貌,但是可以看得出来,不会跟人套磁,甚至显得有些木纳和腼腆。但是他的钢琴却弹得很好,听他的曲子,简直和眼前的人判若两人。出于好奇心,她很想问他一些问题,可是既然他在前面走,也没有等着她跟上来一起说话的意思,她觉得不好主动跟他说话。
地铁站很快就走到了。他在前面快步走下台阶,她在后面紧紧跟着。他带着她走到几台并排放着的灰色带显示屏的机器前。
这就是售票机,他说。你看上面这里,是地铁线路图。
哇,这么五彩斑斓,看着很晕啊,她仰头看着五颜六色的图说。
别看这么多线路,其实常用的就几条线,他说。可能一开始要多花一些时间熟悉,一旦熟悉了,就会很容易找到你要去的站了。
我们在哪里?她看着地图问他说。
在这里,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标记说。我们这里是有明站,看见了吧?
看见了,她说。
买票呢,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是目的地站名,他说。比如说你想去银座 ---
对啊,想去银座,怎么坐地铁呢?她问道。
去银座,要倒一次车,他说。从这里要先坐到新桥站,你看新桥站旁边有个数字,381,就是车费。从新桥呢,你要换成银座线,就可以到银座了。银座线是一条很重要的线路,可以去涩谷,还可以到上野公园和浅草寺。
怎么买票呢?
你看左边这里的按钮,可以选择几个人,他指着售票机上的按钮说。选好了人数之后,按这里选车费,然后交钱,可以用硬币、纸币或者信用卡,把钱或者卡放入这里,票就会自动打印出来。
然后呢?
看见那边的检票闸机了吗?他指着入口处的一排机器说。买好票后,你就把车票放入检票机,等车票从机器里出来,拿着车票就可以进站了。要不要我买张票给你演示一下?
不用了,别浪费钱了,她摇头说。你给我讲了,我就知道了。
对了,要不买张交通卡吧,免得每次买票很麻烦,他说。
交通卡?可以充值的那种?
就是,这样一次充好钱,每次在检票机上直接刷卡就行了,免得每次去买票,有时还得排队。不过,每个人都需要一张卡,每张卡需要五百日元的押金,押金最后可以退。
在这个机器上可以买吗?她问道。
可以。
押金最后怎么退呢?
你看那边有个绿色窗口,退卡时到那个绿色窗口去,把卡交给里面的人,就可以了。
怎么跟里面的人说呢?
就说払いもどし 。
哈哇伊 --- 摸哆洗?
对。要不我给你写下来?
不用了,记住了,她说。那就买卡吧。我们三个人,买三张。
看见这个购物键没有?他指着售票机左下角一个显眼的写着“Suicaの購入”按钮说。买卡就是按这个键。
嗯,看见了。
他在售票机上按了几下,机上的屏幕上出来一些数字选择。
你想里面充多少钱?他问她说。可以选一千,两千,五千,一万。
选多少合适呢?
选一千吧,你们可能不长坐,反正不够可以再往里充值,多了最后退卡时可以退余额,他说。
好。
他在屏幕上按了一下,说:好了,现在把钱从这个地方塞进去就可以了。
她从手包里掏出钱包来,拿出纸钞,塞进了机器上的纸币投入口。机器咔咔地响了几声,一些硬币掉在了找币口里,同时一张卡从机器里吐了出来。他伸手把卡从机器上拔出来交给她,又在找币口里摸了一下,把里面的零钱拿出来交给她。
好了,这是一张卡,我们再买两张卡。
这次我自己来,她说。
她学着他的样子,按了机器左下角的“Suicaの購入”键,按照屏幕的提示选择了金额,把钱塞入机器,拔出卡,拿回零钱,然后又重复了一遍,直到三张卡都买好。
行了,他说。来,我带你看看怎么刷卡。
他带着她走到检票机前,指着灰黑色机器上的一个蔚蓝色椭圆区域说:
这是机器上的自动感应器,把卡在上面轻轻触碰一下就可以了。有了卡,你去哪里就方便多了,事先看好地图就可以了。
谢谢,回去我好好研究下地图,她说。
那我们回去吧,我的车还在停车场里,他说。
好。
他们向着地铁站出口走去。迈上第一层台阶的时候,
车站外面的人不多,空气清凉如雪后,月色温柔如水,灯影绰绰,人影有时重叠在一起。他们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月亮已经升起到了半空,带着一轮薄薄的黄晕,安静地镶嵌在冰凉清澈凝胶一般的紫蓝的夜幕上。不像来时一前一后的走,这次他们并排往回走。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陪着她往回走,让她有种安心的感觉,同时也有种新奇和甜蜜的感觉。她想起了校园里宿舍和教师之间的小径,曾经也有一个男生陪着她上完自习,从教室走回宿舍,不过那个男生太爱说话,总是扯一些她不感兴趣的话题,有时她希望他闭上嘴,安安静静地享受这种两个人在月下走路的感觉。
像来时一样,他依然没有什么话。而此刻这种沉默显得很不自然,更像是隐藏着一种躁动不安。她微低着头,手攥着挎在肩上手包的带子,像是拍摔倒一样注视前面路上不远的地方。
你们来得日子真好,今天是东京冬季少见的好天气,比往常温暖和阳光得多,他打破沉默说。
是吗?还以为你们这里也在下雪呢。
明天就要下雪了,还要一连下好几天呢,他说。
她感觉到他说话时在看她。她想抬起头来,也看看他,但是脖子像是僵硬住了一样,抬不起来。她低着头说:
刚才你在酒店里弹的那首曲子,真好听。
真的吗?你可是第一个听到的。
第一个。。。听到的?
是我随手弹的,他说。不是别人的曲子。
啊,我以为是弹得什么古典名曲呢,听起来很温柔,她有些吃惊地说。
刚才等你们下楼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个旋律,于是就随手弹下来了。
旋律很好听呢,她说。这样随手弹的曲子,过后还能记住吗?
能把你的手伸出来吗?他停下脚步说。
什么?
她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但是本能地站住,把右手伸到他面前。他一只手握住她的指尖,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一只笔,在她的掌心里写了起来。她吃惊地看着他,手心被笔尖触碰得有些痒,但是她忍住痒,没有往回缩。黑色的墨水在掌心里蔓延开来,变成一个个蝌蚪一样的乐符。他在她的手掌上写满乐符,然后停下说:
这就是刚才在酒店里弹的那个旋律。
哇,真的是旋律想好了就随手写下来啊?她看着自己的手心,有些不敢相信问。
嗯。
小时经常听一些励志故事,说贝多芬什么的,在餐桌吃饭时,把曲子写在菜单上,然后没吃饭就抱着菜单走了,觉得特传奇,她说。原来这样的事儿还真的会发生啊。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继续向着酒店的方向走去。她一边跟着他走,一边又伸出手掌看了一眼上面蝌蚪一样的字,嘴角不禁悄悄咧开了一下。
真是个怪人啊,居然在手掌上写曲子,而且是在不认识的人手掌上不由分说地写,这人得多怪啊,她想。
***
她跟着他来到了酒店门口。他在酒店大门前停住脚步,说:
自助餐厅就在一楼左手,你赶紧去吧。
谢谢你带我去地铁站,教给我怎么买票,帮了我大忙了,她说。
没有什么,他说。东京的地铁线路网上都有,他边走边说。要去哪里,先在网上查一下,知道在哪里下车转车就行了。
好。
在日本雅虎网站上面你可以输入出发地点和到达地点,它们会自动告诉你在哪里转车,多少钱,查询起来非常方便。
好。
还有几个类似的网站也不错,你在登记表上填得是手机吧?他举起手里的夹子问她说。
是啊。
那我有你的手机号了,回头我把网站地址发短信给你。
谢谢。
你想去哪里,如果不知道怎么走,直接给我发个短信,我会马上把线路回复给你。
那敢情好,就怕太麻烦你了,她说。
她看着他,看见他的目光从她的身上挪开,落在了酒店窗户里的那架黑色的闪闪发光的钢琴上。风吹过来,他好像是没有发觉似的,眼睛盯着钢琴,手指动了几下,像是又手痒痒了。酒店门前的灯光照射下,他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愉快的明亮的光芒,那是一种充满着自信和热爱的目光。她的内心被触动了一下,这个看着腼腆和不怎么说爱话的人,一定是对音乐很爱好。
他把目光转向她。她匆忙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抬头看着有着几颗稀疏的星星的夜空。左侧的一片黑蓝色天空上,月亮像是一块透明的琥珀,悬挂在对面一座建筑的上空,明亮的月光静静地洒下,浓浓淡淡地涂在树梢上和地上,一点也看不出明天要下雪的样子。
我走了,他说。
再见。她把目光重新转向他说。
晚安。
晚安。
他冲她挥了挥手,她抬起手臂来,在胸前跟他挥了两下。他转身向着外面走去,刚走了两步,她在背后大声叫住他说:
哎,你刚才是说,明天要开始下雪吗?
嗯,他转过身来说。你喜欢雪吗?
喜欢,但是今晚的月色真好,她用手指了指月亮说。
他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又看了一眼她,点头说:
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