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兰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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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祸 -- by 若兰 第八章 结扎输卵管

(2019-10-05 10:56:18) 下一个

我们送给县医疗队第一个结扎输卵管的,是有了五个娃儿的郭大娘。她三十六、七的年纪,粗壮,镖悍,男人一样粗重的眉毛下,一双木然的眼睛。脸上的皱纹既深又黑,说五十多了也有人信。头发可能还是过年时梳过的,鸡窝一样蹲在头上,眼角上挂着两砣眼屎。我们一到她家,四个大点的娃儿就象看西洋镜一样围上来。最小的一个,还不到一岁,也在地上拼命朝这边爬。所有的娃儿,不论男女,全光着上身,只穿着一条小裤衩。无一例外都烂了嘴角。延水从烂嘴角滴答下来,把胸膛和肚皮湿得亮闪闪一片。那小的一个,因为在地上爬,筵水和泥搀和着,脏得惨不忍睹。鸡婆跳上灶头寻食,满灶台都是鸡屎。床上的蚊帐,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结着屎嘎巴,可能是娃儿夜里拉了屎,顺手扯了蚊帐揩屁股。真没见过这么邋蹋的婆娘。

   我们不客气的对她说:“肚皮里这个已经五个月了吧?工作刚来时叫你去刮了,为什么不去?生下来又象这些娃儿一样养吗?”她迟钝地把目光从我们移到娃儿们身上,没有反应.

   “你不能再生了。收拾了东西跟我们上医院。”

   她木然地站起来,也不说话,就跟我们走。我忙在几间屋子搜寻了一遍,想找出个内裤毛巾之类,到底什么也没有。忙追了出来。郭大娘就这样两手空空来到医院。

   这天该我在医院陪她。医生跟她说,肚子里的娃五个月了,只能做剖腹术终止妊娠,同时结扎输卵管。手术有麻醉,不会痛。两个星期内伤口就愈合。结扎后不影响房事,月经等。她始终不说话。我看出医生的疑惑,解释说:“她可能听不懂。这样的农村妇女,一辈子在锅台,田间转,被生活压得踹不过气来。总共就吃饭睡觉,工分口粮等二百多个词汇。”

“那就明天手术吧。” 医生叹了一口气。

   因为人手不足,我们在医院的工作队员都要进手术室帮忙。这是我第一次进手术室。郭大娘总算梳洗干净,躺在手术台上。医生们都在手术台的另一头。我站在靠头部的一边,和郭大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都是我在说,她只用眼空洞地望着我。十分钟后,医生叫我过去递纱布。我接下一盘盘浸透血的纱布,血腥压倒了福尔马林味,令人窒息。半小时后,从腹中取出比拳头大的胎儿,血糊糊的,手脚都有了。我几乎看到胎儿的动脉在跳动,感到一阵晕眩,暗自做深呼吸镇静自己。突然医生命令:“腹隔膜痉挛,快捂住切口!”医生"铛"的一声把胎儿扔进我托着的金属手术盘里,腾出手来处理紧急情况。我更清楚的看到盘里的胎儿在随着母体的痉挛而抽搐, 本来就晕眩的我更是觉得天旋地转。随著郭大娘抑制不住的干呕,花花绿绿的肠子从医生的手指间挤出来,简短而严厉的命令不断从医生那些传来"纱布!", "继续缝!" “按摩太阳穴,让她镇静下来!” 我拼命稳住自己.紧张地朝她脸上的各种穴位乱按摩一气,大家忙乱了六、七分钟,郭大娘才止住了干呕。

   七天后我送郭大娘出院。嘱咐了各种消炎片,消毒剂的用法后,我递给她另一包药:“这是叶医生开的维生素B2,给娃儿们吃的,医口角疮。你那大姑娘,十一岁了吧?要给她穿上衣服,不能再光着上身......”

   她打断了我:“我的粮票呢?该是二十斤。还有肉票。”她记着公社奖励绝育手术的二十斤粮和两斤肉, 把药品往边上一推, 巴巴地要立马把票证拿到手.

   我怔怔地看住她片刻,再也说不出什么。愚昧啊!饥饿逼着农民为口粮而忙碌,别的都顾不上。只是吃饭、睡觉、干活、交配、生育,象拉磨的牲口一样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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