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几年功夫他已修成正果。西藏的天气真好,不像成都老是阴沉着脸。一位来成都出差的天津朋友给家里打电话,说她在成都已忘了太阳是什么样儿了。西藏的天空却老是那么蓝,太阳呆在上边肯定特别地舒坦。 冬天,小院的院民常靠在院墙上晒太阳聊天。藏族有句俗话:冬天的太阳有主人。 意思就是请你别把阳光挡住了。P的“果体”是大家享受阳光时聊天的佐料。 从部队转业下来的办公室主任老刘问:“小P,模特儿真的不穿衣服吗? 起码要遮一点吧?”小P一本正经地说:“要拴一条围腰帕”。
晚上,P的屋里常常漏出一丝红光,他在屋里冲洗照片。牧区汉子、农区大嫂、八角街商贩、寺庙喇嘛,他可是逮住什么拍什么。 背着相机回来时,身上脏得像个叫化子。
有时候,他拼命地画,画得他的头发一根根地往上竖。我看见他临摹照片很不以为然,他说,这有什么?不能那么笨,能走捷径就走捷径。
这些画画得很有意思,各自都有自己的一套。同院的L画风景画,扯上一把干草就往油画布上贴。L的画曾获某省的青年作品奖。还有B,关着门在白布上用墨汁一阵渲染(B说他是受西藏“唐嘎”的启发。“唐嘎”是西藏的一种手绘或刺绣的布画),结果在全国美展中也获了奖。P说,我哪点儿比他们差了?
记得布达拉宫失火的那天我刚好从成都回来。一下飞机,高山反应就让我头痛得像砸开的核桃,到家就上床睡觉。夜里,喊叫声把我从床上硬拽起来。开了门,月色下,P正往房顶上爬。
“P,你干什么?”
“救火! 从大门绕出去就太远了。”P从房顶上跳了下去。
我们的小院就在布达拉宫脚下,院子后边是通往布达拉宫的小巷。 ·等我从大门绕出去,已经满街是人,消防队员跑得风快,几位藏族老人拎看水桶哭哭啼啼地被人群簇拥着往前窜,我估计他们的体力不会支撑多久。
布达拉宫的火灭了,没造成什么重大损失。文化局召开表彰大会,名单上有P的名字。 听说他是头几个冲上去的人之一。
在夏季的一段日子,P很蔫气连正路都是悄悄没声息的。院子里听不见他的说笑声,冷清了许多。一位朋友告诉我,小P可能要被公安局请去,体验体验蹲监的味道, 说他去下边县里拍照画画的时候,和几个新潮青年结识了,时不时和他们凑到一块跳贴面舞什么的,还别出心裁,去河里“果泳”。一听“果泳”二字,就知道是小P的语言。
这件事在当地影响巨大,简直是翻天覆地。那几个青年已被拘留。 小P溜得快,听到风声不好,就赶紧跑回来了。 那时候,全国正在搞“严打”,这里当然也不是世外桃源。
西藏的夏季一点也不热,是避暑胜地,也是拉萨人在户外显示身段和嗓子的好时光。带上吃的喝的到林子里用布把几棵树一围,地毯或塑料布往地上一铺,一个别致的野外包间就出来丁。河边却极少有人去,河滩上光秃秃的,一棵树也没有。
和小P他们一块去拉萨河畔写生的那次,我被晒得中了暑。 那时候,太阳就没有冬天那么可爱了。河水很凉,是雪山顶上融化的水,太阳再大,也不能把它晒得暖和一点。小P他们毕竟年轻,又精力过剩,才敢下河扑腾。
“严打”的风过去后,我们听说那几个新潮的青年犯的还不仅仅是“果泳” 但小院上空又响起贝多芬的“九交”, P放录音机总是把音量开到最大。交涉几次,他总是答应下次开小声一点儿,态度非常诚恳,可就是不改。有时候,我真担心这小院会随着定音鼓的敲打轰然崩裂。 还好,他放的大多是世界名曲,久而久之,大家的耳朵也变得厚实起来。 不能忍受的是他的歌声,他同样喜欢把他的嗓音使用到最大分贝,左声左气且感觉良好。 高兴时,你和他一块唱,唱着唱着,你就会和他一起从拉萨左到加尔各达。 不高兴,你又不能把耳朵取下来捂进被子里。 话说回来,不管你高兴还是不高兴,小院有了他才会如此热闹。
P喜欢找我丈夫聊天,拿他的话来说,就是染一染。我丈夫是搞文学的。 他要听我丈夫对当时文坛最有影响的作品的看法,无论国内还是国外,东方还是西方,他说他需要的是急功近利的东西,没时间去慢慢研究,他要听最精髓的。
在一次聊了现代派诗歌之后,他很激动,出气好像也粗些了。 他说他有了感觉,诗句已经在他的脑子里跳跃。果然,他的几儿首诗大模大样地占领了一家文学刊物的诗歌栏目。"我记得那是什么“野猫站在电线杆上咪咪叫”之类的无题诗。那几天,他的歌声越发地洪亮, 他说有那么几位狐朋狗友对他的感觉和灵气眼红得要死。
当年他在西藏率先办起弟第一家画廊的时候,我已经调回成都,听说他的通在自己办的画廊里标价1000美元。朋友们的画要在他的画廊里出售, 他提成很高。他结了婚,夫人是旅游局的导游。西藏是老外感兴趣的地方,每年夏季,来拉萨旅游的老外像蝗虫,还有欧、美、日本的豪华旅游团导游小姐把这些腰缠万贯的客人带到画廊,传说中的生意就像火烧房子般红火。
1989年冬天的一个夜晚,P突然来到我家,提着一网兜河北鸭梨,他说他回成都来办护照,想让我丈夫帮忙了解一下美国领事馆的情况,正巧,我丈夫认识美国领事馆的一位中国翻译。以后,P去了美国,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还记得他临走前的最后一句 “老子一颗英语单词也不会 !”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97年12月第1版
印数1-5,000
ISBN7-208-02688-2/G.418
最近清理书架,翻到这本1997年出版的书。作者任思淑女士,是我所在单位西藏革命展览馆同事,诗人朋友魏志远的太太。她也是我1972年(16岁)到拉萨时认识的第一位朋友,感谢她将我作为第一位描写的人物出现在该书前面,以及后来在拉萨时多年的关照! 文中她们已调回内地,关于画廊一段并不太真实,仍原文抄上。 最后一次见到他们夫妻是2004年,目前处于失联状态。曾经给她和她丈夫都画过油画肖像赠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