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盘的回忆

我研究生刚毕业，有过一段时间，对我的人生有很大的冲击。

我从小长在一个大院里，到二十岁也没怎么离开这个大院方圆几里的地方。去外地，也是旅游景点，招待所，疗养院。

这期间我简直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长大，读书也不费力，考什么都考得上。

我看见的世界上的搏斗都是书本。林彪怎么说毛主席坏话，毛主席怎么英明。

四人帮怎么不尊重周总理，叶帅华国锋怎么受不住。

那时内部新华社有一种大本的参考，一件事，所有的外电评论都翻译在上面，每天厚厚一本。相当大号的参考消息。

说实在的，比现在网络客观多了。我每天在那上面耗费好多时间。

等我一毕业，才知道世界不是我从书本看的。

我毕业后，有一段时间，天天和科长，乡长级的干部喝酒。这种酒喝好了，今后就有可能成为习近平。

我不行，非常痛苦。不仅几个月就喝出严重胃溃疡，而且，很看不起那些小官僚关心的东西。

他们肯定是没读什么书，特别关心上级一个表情一句话。酒桌上掏心腹子就是我要从副科提正科。

我在一个单位实习，经常发点东西。今天一个扇子，明天几斤油。

我现在美国的公司市场部门也有点小东西，充电宝，蓝牙耳机之类。

这就看出中国人和美国人的区别了。

在中国，管发东西的人觉得是权力，给谁多点给谁少点，都耍心思。

美国的公司，管事的都特随便，多了也不往家拿，就扔在那，大家随便拿。

有一年过节，我手下的合同公司给我送过来一堆巧克力，非常高级的巧克力，包在漂亮的礼品盒里，我也是放办公桌上，给大家发电邮，谁愿意拿谁拿。

前两年我回家，打开抽屉，居然还看见当年那个破单位发的一个工具包。

我就把它和我小时用的一块万用表带回美国了。

那是我年轻的记忆。

那套拼盘，是那个破单位专门找人去唐山定制的。我领了，用自行车扛回家，就没有再想。

我那时内心非常痛苦，根本不会关心这些锅碗瓢盆的破事。

多年前我母亲来美国，她竟然把这套拼盘带来。

这么多年，她没有用。

母亲一辈子也没有学会用金钱评价东西。她就觉得我当年搬回家的就是好东西，这好东西要给我带到美国来。

从那以后又是多少年了。那套餐具一直在用，搬家，打碎，一套估计也就剩一两个了。

今天说起来，我就想，当年和我以前领餐具的那些人，还有几个，在用这套餐具？

他们现在怎样？都在做什么？

我现在想起来，真应该感谢我那几年的时光，否则，如果我研究生毕业就出国，我一辈子都无法真正了解中国。

我甚至无法了解那些当官，进监狱的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