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端发小纪事
——刘源、杨帆及其他(中)
作者:劳力
六
正如改名一样,小学升初中是人生的一个转折点。过了很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那个时期也是刘少奇主席及其全家命运的转折点。在我们等待进入中学的那个暑假期间,1964年6至8月,刘源的父母奔波巡视,在14个省市宣讲“桃园经验”。9月1日,就是我和刘源同时跨进北京四中校门那天,刘少奇批发中共中央文件,把“桃园经验”推向全国。这些事,发生在江青参政之前。
当时我们还不知道,刘源源在那个暑假里去下连当兵,去的是中南海警卫部队,一直延续了三个暑假(1964至66年)。
1965年8月刘源源当兵时向父亲汇报。王光美摄
我在小学五年级时学会了骑自行车,上中学不像小学那么离家近了,我开始骑车上学,一路上经过西单、西四和西什库教堂。记得刘源源也是骑车上学了。
那时四中每个年级有六个班,四个班学英语,两个班学俄语。最初我被分到学俄语的六班,但那时中苏两国已经尖锐对立,九评连连发表,再过一个多月赫鲁晓夫就下台了,还学俄语显然没有前途。我妈妈当时在西城区某中学当教导主任,为此去找同级熟人——四中的教导主任屈大同,把我换到了英语班初一(二)。妈妈说屈主任当着她面打开了新生名单,上面登录着每个人的入学考分,只有刘源源名字后是空白。
初一(二)班已经有了刘源源、薄熙成、杨帆和邵公寅,这样我就继续与他们四人同班。从1956年幼儿园始,至1968年底各奔东西,我们五人连续12年都是同班同学,也算一段奇缘了。我的小学同学还有王伟思、王者曦在三班,印红标、张帆、石城在四班。
开学伊始,学校领导把我们几个小学同学找去,很严肃地说要为刘源源保密,不能说他父亲是谁,我们都作了庄严承诺。记得这密保了不到一年,后来不知为什么大家都知道了。
学校是全市招生,同学里既有住中南海的,有出于部长级或高级知识分子所住独门独院的,有普通干部或知识分子家庭像我这样的,也有南北城偏僻胡同里的贫民子弟,上下纵贯了社会的各个层次。对我来说,因为在小学里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同学结构,所以一点也没觉得奇怪,对高干子弟也没有仰视之感。我们二班里还有个家庭特殊的同学,是人大副委员长阿沛·阿旺晋美的儿子,也叫晋美。后来的校史里说,文革前的北京四中,是高干子弟和平民精英云集的学校。
我的语文仍然好,很受老师的赏识。一次写作文,某同学写了句“红旗越飘越鲜艳”。语文老师廖锡瑞指出这是违反自然规律的,旗的颜色只可能越来越淡,学生不服争辩起来。后来“文革”一起,这成为廖老师的一大罪状。听说廖老师原来在上海做过地下党,与某些头面人物有上下级关系,不知为什么落魄至此。
在两年里,数学课我们只学了初等代数,几何没有学过。第一年开了生物课,第二年学了一年物理,化学是一天也没有学过。我在数理化方面的缺陷,可惜终生不能弥补了。
我因为喜欢吟诗作对和写字画画,所以得了个外号叫老秀才,这外号在那个年代纯属贬义,有抱残守缺、封建落后的意思。几十年后,薄熙成见面还这么称我,让我想起很可能就是他起的。
跟我同样喜欢诗文书画的,是平民子弟郑宝生。我多次去过他家,是在崇文区三里河,那里是北京外城,比之东西城要等而下之。据说家里是“吃瓦片的”,即出租房子的房主,革命使家道破落了。郑宝生的家庭和刘源源比起来,就是北京社会阶层的两极。偏偏他们俩会于同班,而刘源源也是从小习画的。有一次两人打起赌来,赌的题目是画家黄胄姓什么,郑说其本姓梁,刘说就姓黄,赌的标的是黄胄的一幅画,由我做中证人。郑宝生书画知识丰富,但毕竟是间接得来;而刘源源却直接认识本人,黄胄是他的家庭美术教师,每周末进中南海教课。所以刘源作为黄胄的学生,比赵忠祥早得多。刘源说:如果我输了,从家里他送我的挑一幅就行;如果你输了,拿什么赔?所以这个赌局,显然是不平等的。这输赢在当时没有定论,如果在今天,上网一查便见分晓。黄胄本名梁淦堂,生于河北蠡县梁家庄,写《红旗谱》的作家梁斌就是他的堂兄,所以堂弟为堂兄的小说画了全套的插图。在没有网络查询的当时,唯一的方法只能是刘源源向黄胄本人求证。他大概回去问过,却不再提了,也就没有兑现。
七
北京四中老校门,东向,建于1931年,拆于1985年。
回想起来,我们那短短两年的中学生活,已经并非正常,似乎是山雨欲来了。入学不久就开始搞“四清”,对初中生就是正面教育,在我们教室的后墙上,贴着大张印制的“二十三条”的全文。我们这些十三四岁的孩子,哪里知道这就是毛主席对刘主席的反击?就连在同一个校园里,发生在高中生中的风波,我们也不知情。1964年底,隐隐听闻市委派来了社会主义教育工作队,要在学校领导中搞“四清”。次年暑假后一开学,学校的书记兼校长换了人。新来的女校长杨滨,在延安上过陕北公学和抗大,据说叶群是她参加革命的见证人。她在四中当了不到一年的校长,却挨了两三年的斗,真是调不逢时。
后来的校史说:1964年12月到1965年8月,“四清”运动使学校教学受到了一定影响。再查资料方知,原来是有敏感好斗的高中生给中宣部长陆定一写信,状告“当权实力派”排斥出身好的党员干部,在学生中不贯彻党的阶级路线等严重问题。那时的中宣部和北京市委都惶惶然自顾不暇,火速派出了工作队。八个月的“四清”并没有查出大问题,只是调换了一把手。这样的结果使那些始作俑者的“左派”高中生不满,为日后更大规模的动乱埋下了伏笔。
1965年国庆前,学校组织游行排练,是和平鸽方队,每人用手帕包着一只鸽子,到广场上特定的时间地点施放。不知道为什么不带我玩,我只能眼巴巴地旁观人家操练。那是大乱前的最后一次游行。
那时候我已经开始爱看报纸上的文史文章,比如戚本禹的忠王李秀成投降考和姚文元的批《海瑞罢官》。不知深浅的初中生还以为可以随便找靶子来批,1966年初,我和郑宝生从图书馆的旧杂志里找出来曹禺、梅阡、于是之合著的话剧《胆剑篇》批起来,写成文章。郑甚至拉着我,找到曹禺在东四十条的家门口,想当面质问剧作家,终于因为我的畏缩,没有敢进去。
我们把批判《胆剑篇》的文章寄给了《人民日报》,就天天盼着登出来。天天都见不着,耐不住了,就打电话给报社催问,反正电话号码在报纸上印着呢。记得就在二校门洞里拨的公用电话,报社接电话的听说我们是中学生,就推说只能跟领导谈。谁知怎么那么巧,正好这时副校长刘铁岭从身后经过,我们就抓住他来接听,他听说是《人民日报》的电话也不敢怠慢,于是电话两端都被我们搞了个一头雾水。没想到将近20年以后,我也到《人民日报》工作了,还就在文艺部的评论组,我也处理了无数的群众来稿,才深知要是小小老百姓想批谁就批谁,报纸照登,那还不乱套了!
几位校友包括后来的文化名人北岛(赵振开)、陈凯歌都回忆到,文革前夕四中校园里气氛诡异,越是高干子弟越衣着破烂,在雨雪天气里磨练意志,以显示艰苦朴素,革命彻底。而实际上他们在结成高傲的联盟,以区别于平民。日渐自觉与成熟起来的中学生与小学孩子们不同,高干子弟与平民的差别和冲突,已经在暗地里涌动着了。
八
就像是闷了很久的天终于下雨,突然有一天“文革”就开始了。记得是5月30日晚8点广播了北大哲学系聂元梓等人的大字报,第二天校园里就贴出了大字报。几天后校领导靠边站了,团中央派来了工作组。学生领袖孔丹、秦晓等人主动地站出来领导运动,似乎是天降大任,舍我其谁。批判的题目是现成的:刚过去的“四清”难道不是对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保护吗?我们几个发小同学响应号召,把小学毕业时获得的奖章证书扔进了垃圾桶,那可是北京市级的优良奖章呀。
眼看着中学里热火朝天,怎能忍小学里死水一潭?几个实验二小毕业生一核计,认为有责任回小学去煽风点火,就在教室里干了一个通宵,合写成一张大字报,批判小学的修正主义教育,还点了霍老师的名。记得领头倡议的是薄熙成,参加者有杨帆、印红标和我等,是我用毛笔抄写的。天亮后几个人一起回小学去张贴,地点选择在我们六年级的平房教室对面,霍老师还在那个教室里任教,其实就是冲着她来的。霍老师看见了我们,就招呼小学生们帮助大哥哥打下手,我们却不好意思与她搭话。待大字报贴上墙几张,霍老师看见自己被点名,她只好黯然离去。
四中校友彭世强记忆速写:老校长室。废除高考倡议信发表后,在这里接待外校声援。
6月中旬,发生了北京女一中和北京四中呼应倡议,为进行文革而暂停、推迟高考,进而极端化为废除高考制度的事。具体过程据说是这样的:高三(五)班的薄熙永告诉同班的孔丹,听说中央有精神要推迟高考,我们何不采取主动,写信要求?另据当时初三的校友黄其煦(笔名唯一)回忆,他当时在校门口传达室听到了高三(五)班某人给女一中打电话,内容是因为四中高干子弟众多,为避嫌请女一中同学先首倡,然后四中再附议(见唯一:《我在故宫看大门·旧事重提:“废除高考制度”》)。如果此说属实,那废除高考上下呼应的运作过程就更清楚了。于是孔丹、薄熙永代表全班写了信,两人来找我们班的刘源源,请他带交其父,这是一条“通天”的捷径。高考离我们初二的学生还很遥远,所以刘源源只是一个带信的配角。刘家有规矩不准孩子带信,所以刘源源不敢当面呈递,只是把信悄悄放在了父亲的办公桌上。
当时毛泽东不在北京,刘少奇的地位已是岌岌可危,这信无异于送到手上的一棵救命稻草。6月18日,北京女一中高三四班和北京四中高三五班的信登上了《人民日报》,同时还公布了中共中央改革高考制度的决定。一时间四中成了一个八方瞩目的中心,很多别的学校到四中来响应支持,老校长室前的平台成为热闹的舞台,孔丹等在此接待八方来客,像节日一般热闹。我那时离高考还有四年,所以对废除高考没有切身体会,只觉得痛快,没感到痛苦。待稍长才能理解,正在积极备考的高三学生,是怎样的心情,那是理想的幻灭。
工作组进校后,想是为了息事宁人,便于管控,把我们学生送到昌平农村去参加麦收劳动。7月下旬的一天傍晚,突然命令我们收拾行装,连夜步行,披星带月走回学校。第二天就是在人民大会堂开大会,宣布撤销工作组。那天在台上刘少奇讲话,说老革命遇到新问题。毛泽东突然从幕后走出来,不说话,只挥手。两个主席形同陌路,矛盾已经公开化了。
然后北京市的中学里就彻底大乱了。8月4日,四中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武斗,游斗校领导和部分教师20多人,那天我在场是旁观者。第二天,师大女附中就发生了打死卞仲耘校长的恶性事件,不知男女两名校接连发生的两场武斗之间,是否有引发和响应的关系。客观地说,在这一场难以阻止的群体性大乱中,孔丹等人有意识的控制,确实发挥了作用,减小了危害。这就是男四中与女附中的不同,是孔丹等人与女生领袖的不同,恐怕也是一般男生与女生的不同。即将成年的男生固然身高力大,但总不忍对妇女和老人往死里打的,何况是对与父母同源的老革命呢?
在这个阶段,因为被认为出身不太好,我未能参加什么组织,8月18日天安门接见红卫兵的“盛会”也没有去,也许我根本就不够资格,没有通知我。第二天看报纸,人人都注意到林彪成为唯一副主席,刘少奇地位大降。那时刘源源正最后一次下连当兵,他的命运从此改变了。
就在第二天8月19日,四、六、八中三校联合在中山公园音乐堂,批斗北京市教育界的所有领导,以及三校校长。这就是后来陈小鲁道歉所提到的那次批斗会,在开会时被斗者受到殴打。那天我是后排观众,远远地看着台上,就像是看戏的感觉。
接下来几天,在学校的宿舍小院里举行辩论会,辩题是“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对联,上台要先报出身。像我这样的似乎先天就矮人一截,只好抽身退避。
8月25日,孔丹、秦晓与陈小鲁、董良翮等四、六、八中的同类红色子弟们成立了西城区纠察队,孔丹任司令,秦晓是宣传部长。他们自视高人一等,要管理整顿普通红卫兵那些群氓。后来看到的材料说,江青等人在直接鼓动清华、北大附中的海淀区红卫兵造反(反刘少奇),而西城区的“老兵”们则被周恩来利用,做了些维护秩序的工作。原来出身阶层和地域分布,都影响着政治态度的分野。
西纠当道的时候,我在小学旁边的四合院里,经历了两次抄家。我妈妈正在另一所中学里被关押批斗,1966年8月是红色恐怖笼罩北京,也是我家的至暗时刻。
九
1966年10月初,《红旗》杂志发表社论,提出反对“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这是一个标志性的转折,“老兵”开始失势,前几个月里受压者反而抬头。仿佛是阶级关系的大颠倒,高干子弟的父辈很多成了走资派,本人也被指犯了错误,而长期被“入另册”的平民子弟,却以造反派的面目翻身出气了。
于是我们也能以红卫兵的身份,出去参加大串联了,免费坐火车,全国随便周游。待11月下旬回到北京,学校里已是群龙无首,各自称王。大约是在12月里,显赫一时的西纠已经解散,其成员“老兵”们又组成了“联动”,他们要维护受冲击的父辈们失去的利益,与江青为首的中央文革发生冲突,冲击公安部,所以受到镇压,变成了挨整的。听说孔丹也被捕了。
我和杨帆、郑宝生等几个平时合得来的平民子弟,成立了个战斗队,占了校长室背后的一间小房,门口贴上我写的三个字叫“卫东彪”,是模仿毛、林字体。我们有一台油印机,有时自编自印传单去散发。我既能撰写又能刻印,是干这事的主力。
1967年1月某天傍晚听到个消息,说是王光美刚刚被清华诱捕抓走了,事发地是北京第二医院。我们立即赶到位于西长安街以南绒线胡同里的那个医院采访。因为刘源源和他的几个姐妹都是我的同学或校友,所以觉得自己也是内部知情人。医院里的目击者向我们讲述了事发的过程,是清华的学生们先控制了刘源源和他的姐妹,带到这医院给中南海里打电话,谎称姐姐刘平平(师大一附中学生)遇车祸伤重,冒充医生说手术要家属签字,骗王光美出来就擒。当时令所有人感到吃惊的是,刘少奇本人也受骗到场了,毕竟他爱女心切。后来王光美回忆道:“源源一见我,朝我喊了一声:‘妈妈,他们就是为了要抓你!’”然后王光美被抓走,刘少奇返回。我们当时只顾挖到了独家消息的刺激,却没去想这绑架孩子诱骗家长的事有多不地道。回校后立即写了“智擒王光美”的传单连夜印出,天亮时散发到街上。
在家境大变后,刘源变得沉默寡言,消沉避人。大约就是在这前后,刘源无法回家住到了学校里,北岛曾回忆与他住过同一宿舍。有一段时间,刘源占据了教室楼楼梯下斜角的杂物间,铺床被子暂且栖身,而那里无窗无灯,原本是放扫帚墩布的地方。他带有一台牡丹牌8402八管半导体收音机,是文革前国产最高档的,能听中、短波两个波段。批判他时也成了罪状——你要听什么台?1967年春天,有一次列队外出游行,大家齐呼打倒他父亲的口号。刘源源也在队伍中,我走在他的侧后方,看见他抬了抬手,不知是否张嘴了。
十
1967年3月开始军训,北京卫戍区派到每班一个战士,担任排长。4月3日和4日中央首长接连两次接见北京市的中学生代表,两次的讲话基调不同,显然第二次是纠前一天的偏。但是不同立场的中学生各取所需,就分成了“四三”和“四四”派。我们所在的“新四中公社”,属温和的“四三”派或自称四三点五派,是最大的群众组织,成员上千,占全体学生的四分之三,再加上观点温和不激进,所以受到军训团的支持。现在想来,这样的政治观点,与四中平民学生的家庭背景、社会地位和知识水平,都是相适应的。“新四中公社”掌了权,我们班的杨帆当了校革委会委员,作为初二的低年级学生,这是很难得的。
这时,孔丹等人更加受到压制。秦晓在回忆文章里记录了一个细节,十分传神:“抓孔丹挺有戏剧性。那天他正在李三友家的大院里与三友下围棋。领头的就是现在一个号称经济学家的‘四三派’小头头儿,他长得瘦瘦的,像只螳螂。他本来冲李三友来的,没想到孔丹也在,一下愣住了。他第一反应就是两手一前一后举起来,大叫一声:大家不要动!活脱脱一个舞台亮相动作。孔丹问他:怎么了?他说:抓你们来了。孔丹说:是吗?就你们?抓我们来了?孔丹后来老学他这个亮相姿势。”(载《暴风雨的记忆》三联书店2012年版)这明明就是杨帆嘛。
那一年,四中的各派办过几份报纸,无论是贵胄平民,立场左右,都能显示出四中学生的水平和文采。那一年,“新四中公社”组织了合唱团,演唱从《长征组歌》改编的红卫兵战歌。我在里面唱男高音声部,在北京展览馆和太庙里的正式剧场演出。那一年,高二的戴士和在老校门内新砌起的影壁上,画了大幅油画“毛主席视察大江南北”,背景是鸟瞰的华夏大地,满壁云烟。不久后有女三中来找,欲请戴士和去合作壁画,他不在,就有人推荐我去顶缸。女三中校址是明清两朝的历代帝王庙,就是梁思成要求保护过街牌楼那个地方。女学生们要在庙门前巨大的古迹影壁上作画,主其事者叫聂鸥,这巨画工程后来可能没有完成。多年以后,戴士和与聂鸥都成了知名画家。
就是在这样的平民子弟短暂掌权,而杨帆进入校级领导层的背景下,似乎是阴差阳错,我被任命为初二(二)班的“排长”(就是班长)。
这时要复课闹革命,却是学生上讲台。我的语文好,就安排我讲语文课,讲的是毛主席诗词《沁园春·雪》。我搜集了很多资料,认真做了准备。那天刚开讲不久,突然教室门被推开,班主任老师王兆骥进来打断了我,说有急事必须立即走,把一教室同学晾在了那儿。我被带到了校革委会办公室,就是后来重建了的旧式厅堂老校长室。见一个高个儿中年人穿便衣,自我介绍是北京市公安局的,说是我班的两个高干子弟及其哥哥,嗨,我就直说了吧,是刘源源、薄熙成和大哥薄熙永犯了刑事的案,已经被拘留了。现在是来调查,要求学校配合,介绍情况。我和王老师口头谈过以后,让我们在记录上签字还不算,还要蘸印泥按指纹,这可是平生头一次,当时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据公安局的人说,这哥三个在北京呆得心烦,想去外地游玩避风,但是免费的大串联早就结束了,钱不够,就起意抢劫。某天深夜,他们在玉渊潭公园抢劫了一对情侣,两人对付男的,一人控制女的,劫得手表等物品,后被公安局侦破抓获。这情节如今听起来似乎不可思议,但那是在文革乱世期间,北京青年之间的斗殴和打劫并非鲜见,只是他们三人的家庭背景特殊,“公子王孙”沦落至此,令人慨叹。他们的案子肯定要汇报到中央,正是要给他们的父亲定罪的时候,所以要严办。过了几天,我们又按照要求整理出文字材料,班主任王老师带着我一起,骑车去中南海西门,进传达室内汇报此事。几个月后,薄熙成被押回学校,在大礼堂(即饭厅)开批斗会,不知为什么另二人未到场。批判稿是我起草的,但是我很不想上台当面去念,毕竟我们从小同学多年,比别人更近一层。正好王老师自告奋勇上台宣读,我这个学生等于给老师当了一回秘书,乐得猫在台下人群中做个听众。我们这位老师是1965年才从北京政法学院毕业,身强体壮,那时还年轻气盛,想积极表现一下,也可以理解吧。
校友彭世强记忆速写:北京四中大食堂。它也是大礼堂,在此开过批斗会,也是老兵合唱团武斗的现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