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听人说,人老了,近的事情,记不大清楚,远的事情,却记得异常的清晰。每次和老妈视频通话,老妈总喜欢给我讲讲我小时候的邻里乡亲、老师同学,前前后后,有根有叶,也不管我是否对他们真有印象,对他们的情况真有兴趣,但前两天,老妈聊到了我读初中时教过我的刘老师,却勾起了我许多关于刘老师往事的回忆,让我唏嘘感叹不已。
我是七七年下半年上初一的,那时候,孩子多,学校也多,几乎每个大队(比现在的行政村还小)都有小学,几个大队就有一所初中,我就读的初中就在我们大队,离家一里地远,当时,师资奇缺,特别是这种大队初中,除了校长和个别老师是正式教师(有城镇户口),绝大多数老师都是民办教师,是文革中后期本地的高中生,甚至初中生。但当时学习的气氛特别好,老师们不管是刚去县里上过短期培训班,还是现学现卖,都教的特别认真,有的年轻老师还课后挑灯夜读,忙着参加78年的高考,刘老师就是教我们历史和英语的民办老师,初中毕业,严格地讲,高中上了一年,就辍学了。
刘老师的家在只见饮烟不见人声的山旮旯里,只有一条弯弯曲曲、崎岖不平的山路,通向村外的大队和公社,听刘老师讲,他上公社高中时,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走上十三四路山路,晚上也是经常摸黑才到家,但这并不是刘老师上完高一就辍学的原因,最主要的是,刘老师心气高,觉得高中老师的水平不咋地,语文老师,历史老师的水平还不如他,知道的东西还没有他多。
刘老师个头不高,大概一米60左右,会不会是因为山林里少见阳光的缘故,皮肤白晰,眉清目秀,平日里,上身咔几布中山装,脚上穿着当时在乡下不多见的大头皮鞋,干干净净,笔笔挺挺,走路甩着方步,在一群老师中显得卓尔不群的样子。
听大人讲,刘老师参加了七七年的高考,考试前,放出大话,非重点大学不上,考完后,与其他考生交流时,说语文卷子是倒着作的,先写作文,后作其他题,但写作文时才思喷涌,想停都停不下来,写完作文后,,没有多少时间做其他题了。考试结果出来,四个科目,只有史地及了格,数学近乎零蛋,离大专录取分数线还差一大截,但并没有影响刘老师的心气和信心,准备着78年再考。
大人们给我闲扯刘老师的七七年高考史时,多少带了点幸灾乐祸挪揄的口气,这影响我对刘老师的初始印象,因而刚上刘老师课时显得心不在焉,偏偏刘老师心气高,最在乎课堂纪律和学生对他的态度。记得刚上英语课,从26个字母学起,有一堂课讲”爆破音,失爆破音”,大概就是什么时候发音时舌头要顶上齿蜃,什么时候不顶,我们一班孩子,从小到大一口湖南本地话,普通话都没听过,跟着刘老师读”爆破音”,别提有多别扭,有多费劲了,我读了一两遍干脆不读了,开始搞小动作,刘老师看到了,如像抓到了典型,立马把课停下来,让我站起来,开始训话了,一付义正辞严且又语重心长的样子,”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XX,别看你现在成绩不错,你这么做,你很快就会落后的……”,刘老师的声音一如他的人,字正腔圆,抑扬顿挫,有板有眼,我这个从小在其他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乖孩子,哪里在全班面前受过如此的批评,当时羞愧难当,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课后,刘老师又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兼住室,却是好一番安抚和解释。从那之后,我对刘老师的课再也不敢马虎大意了。
刘老师参加了七八年的高考,还是没有考上,并非他不用功,实在是基础太差,而且偏科太严重。
两年初中后,我考上了县一中,之后,上了大学,小学初中时的老师同学慢慢地淡出了记忆。但有一年大学假期,在老家偶遇到了刘老师,当时我和我妈走亲戚回家,迎面遇到了刘老师,刘老师还是像以前一样,干干净净,笔笔挺挺,我们只寒喧了几句,但留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刘老师给我讲的全是当时人民曰报上的标题用语,”要好好学习,将来成为国家栋楼之材,为四个现代化作贡献”之类的话。当他走远后,我妈跟我讲,刘老师早就不教书了,连考了三年,都没考上,有点神经兮兮的,平时躲在家里看书,怕见人,尤其是怕见熟人。
可我妈前两天跟我提到刘老师时,神态语气完全不一样了。刘老师躲在家里,终究不是事,三十多岁的人,干不了农活,也没有正经事做,更别说娶妻生子了,父母着急啊,就寻到一个八杆子才能打到的,在城里一家工厂当厂长的远房亲戚,希望为他谋个差事,于是刘老师就到了这家公厂的工会,当了宣传干事,负责墙报,这事还真适逢其人,刘老师确实写得一手好字,一手好文章,我读初中时,他给我看过他写的文章,他的字,如其人,工工整整,有形有力,他的文章,至少当时的我觉得气势磅礴,情文并茂。因为墙报出的好,为人又谦逊,没多久,被一位副厂长的千金看上了,成了副厂长的女婿,几年之后,当上了宣传科长,工会主席,还有了一个宝贝儿子。
刘老师现在应该是六十好几的人了,退休好几年了,是孙儿绕膝,安享晚年的时候。想想你我不管是命途多舛,还是平坦顺畅,大千世界,终有一事最适合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