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流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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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相逢酒意浓

(2023-02-21 22:01:36) 下一个

山水相逢酒意浓

-- 中国文化里的山水情

 

山水耸立奔流于中国文化之中。提起山水,我们会想起山高水长,千山万水这些遍及生活每个角落的词语;我们会想起山水画、山水诗这些让我们的生活充满情趣的艺术作品。想起山水,我们会羡慕伯牙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快慰,还有李白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飘逸。在山水中,我们看到刘禹锡的陋室,虽山不高水不深,但心境高洁。读着山水,我们可以与张志和同观西塞山前的白鹭,共享桃花流水的鳜鱼;可以携手苏轼,看水光潋滟,山色空蒙;还可以陪王之涣,看白日依山,黄河入海。

有没有那样一个时刻,只为了王观的眼波与眉峰,为了义山涨满秋池的巴山夜雨,要涉陆游的三万里河,攀五千仞山。山重水复中,苦苦地跟着纳兰性德山一程水一程,却只换来晏殊满目山河空见远的无奈。蓦然回首,是辛弃疾山前那两三点雨。

灯火阑珊时,卧看王维画空山新雨,坐听白居易说蜀江水碧蜀山青。呼啦啦忽然刮起杜牧的水村山郭酒旗风,急忙与苏轼带酒冲山雨。不问张可久山中何事,只安闲地以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似南柯一梦,梦在诗中。诗中山水有相逢,相逢之时酒意浓。酒不醉翁翁自醉,醉翁之意不在酒。当年遭贬谪的欧阳修借《醉翁亭记》自娱自乐又自嘲了一番,也因此成就了一篇名记。千百年来,人们对太守的名篇最关注的是第一句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忽略了其后的一句,更没有意识到,这段完整的表述所揭示的意义。“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这个意义就是,经过先秦两汉几千年的积淀后,中国文化经由国风(包括楚辞)、田园,而于魏晋南北朝开启了影响并统领其后近两千年的山水风貌。上自天子朝臣,下至黎民百姓,几乎人人“在乎山水之间”。而得之于心的山水之乐,不仅孕育启发了山水画与山水诗,更成就了后世独立于世界艺术之林的写意风格。而所有的这一切一经寓之于酒,便造就了独具中华文化特色的鼎盛于唐宋的诗酒文化。“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咏,何伸雅怀?” 有美酒佳境,岂能不吟咏?何况“江风索我吟,山月唤我饮。”“诗万首,酒千觞”,饮酒赋诗,诗酒相伴之习绵绵流传于今。甚至普及到了年轻的知识女性,《红楼梦》里群芳雅聚,樽酒论文的场景,不一而足,正是“诗酒趁年华”的写照。太守欧阳修的这句话正是中国山水文化形成演进的总结。

在汉字词语里,“山川”多相依为伴,相提并论。不仅仅为山生水,水环山的地理的原因,更因汉文化中,山川者,神也。《雍也》里,子曰:“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 故《舜典》有“肆类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徧于群神。”《道德经》提到“谷神不死,是谓玄牝。” 何为谷?《说文》解其甲骨文形,谓泉出通川为谷。谷神为生养之神,为天地根,绵绵不绝,生养万物。此亦道之所在,是故,老子不提山,而专注川谷,而说上善若水。此乃孔子所谓“智者乐水”。然山水相依,“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 一动一静,阴阳相依相易。故山水之相依相辅,实乃中国之文化。

不止于此,山川相依亦相界。曹魏时管辂的《管氏地理指蒙》,是一部集天地之学大成的经典,其39篇《山水会遇》中有云:“水无山,则气散而不附,山无水,则气塞而不理。” 俗谚说:未看山时先看水,有山无水休寻地。游山玩水,山水山水,有山有水才有风光,山水相逢才有气象。又云:“水随山而行,山界水而止”。山为君,水为臣,臣依君而行。仁者乐山,乐其顶天立地,乐其善养好施。然山有止处,水无尽时,是谓川流不息。智者乐水,乐其滋养万物,乐其生生不息,哪怕“怀山襄陵,浩浩滔天,”亦不足以止其欣悦之情。这就是山水之情,山水之情浸润着中国文化,为中国文化平添一股灵气。

对山水的衷情终究要表现出来,于是,有了中国的山水画。始于东晋顾恺之的《女史箴图》中那片独立的山水图,有山有水,山清水秀,自成一体。及至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图》便奠定了中国山水画的基石。山水画画中有气象,画中有四时,一如五代《匡庐图》作者荆浩于其《山水赋》中所云:“春景则雾锁烟笼,树林隐隐,远水拖蓝,山色堆青。。。” 令人们端坐室内,便可一览山水胜景,恍若置身于王维《画》中那“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的情境中。山水画丰富了中国文化中的山水灵气,使之形象化,视觉化。

王维山水,画如诗诗如画,诗画山水本是同根生。“一种风流吾最爱,六朝人物晚唐诗。” 这诗句出自日本明治维新时期著名汉诗诗人大沼枕山。真的让人感受到“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哲学家宗白华先生说,六朝是一个“精神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不说大沼枕山所爱的晚唐小李杜的诗,单说六朝人物。所谓六朝人物,指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人物,比如建安七子、竹林七贤、竟陵八友、陶渊明、谢惠连、谢灵运、左思、顾恺之、曹仲达、谢赫、祖冲之、贾思勰、郦道元、葛洪、维摩诘、佛图澄等等。孕育出山水画的《女史箴图》及《洛神赋图》出自东晋顾恺之之手,而孕育了山水诗的则是晋末南北朝初的谢灵运。看他《石壁精舍还湖中作》中的诗句,“昏旦变气候,山水含清晖”,“出谷日尚早,入舟阳已微”,已跳出陶渊明“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那狭小的田园诗境。登高远望,“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嵚。” 如果说山水画令中国文化中的山水之灵视觉化,那么,山水诗则充实了中国山水文化的灵魂。

 

我愿回到梦中,重温山水的清幽,再品诗酒的清醇。梦中桃源,“缘溪行,忘路之远近。” 梦中石潭,“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心乐之。” 悠悠山水,对酒当歌。 “月明看岭树,风静听溪流。” 多美的山水诗境,多美的山水文化。“沉醉不知归路”又何妨?劝君“闲上山来看野水”,“隔水青山似故乡”。故乡的山水文化悠悠千载,故乡的诗酒文化似水流长。山水相逢有时,诗酒总关知音。“ 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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