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北美的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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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芬豪芬(Paffenhofen)的蘑菇场

(2019-01-14 18:52:44) 下一个

十几年前,受一家中国公司委派,我带着五个中方人员,前往联邦德国巴伐里亚州慕尼黑附近的一家农场,执行双方的经济技术合作项目。

(这是1992年夏天中方代表人员前往海尔慕特农场洽谈合作时的合影)

该农场坐落在距离巴伐利亚州府慕尼黑市南部50公里处一个叫做“法芬赫芬”(Paffenhofen)的小镇子上,这里是典型的德国农村。所以,我们名义上算是“出国工作”,实际上却是下了乡。对于曾经是“知青”的我来说,这是第二次下乡。

(德国巴伐利亚的农场)

不过,巴伐利亚农村的自然风光太漂亮了,漂亮的简直不能用只用一个美字来形容。来到加拿大我们已经对这里的自然风光赞不绝口,但如果有一天回到德国巴伐利亚州的乡下去,一定会发现另一番天地。看过《茜茜公主》的也一定会对电影中优美的景色印象深刻,那里表现的就是巴州南部的绮丽风光。

(从著名的“新天鹅石城堡”的窗口眺望阿尔卑斯山景色,摄于1991年夏)

农场主是一个名为“海尔姆特”(Helmut)的年轻德国农民。他本来是继承父业种啤酒花的,这样的农场在德国比比皆是。到了夏天,金黄色的啤酒花铺天盖地,开放在德国巴伐里亚连绵起伏的田野上,组成了那里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可是,有一天海尔姆特突发奇想,将种啤酒花的高架全部拔掉,土地推平,盖起了几座大型保温棚,改种起蘑菇来。

(憨厚,能干的德国农场主海尔姆特(helmut)先生,1991年夏)

(中德合作双方的谈判人员,1991年冬)

德国巴州潮湿多雨,夏无酷热,冬无严寒,其自然环境很适合蘑菇生长。可是种蘑菇需要一定的农业技术和实验室知识做指导,海尔姆特仅有初中文化水平,驾驭不了这样复杂的局面,蘑菇场开工没有多久就面临破产的危险。种种复杂的原因促成了他同中国人的合作,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同几个人带着中方的设备与技术来到了这里执行合同。这些人包括农业专家,善长蘑菇栽培的农业技术人员,机电技术人员,我本人则是机械工程师兼翻译和领队。

(中方参与人员在慕尼黑英国公园,1993年春)

合作的开端还是很愉快的。在中方技术人员的全面参与和指导下,蘑菇场的生产出现了上升的势头,海尔姆特及其夫人对中方人员的态度也从怀疑转变成为信任和敬佩。在蘑菇场打工的几位波兰工人对中国人的态度也十分友好和合作。

(宽敞明亮的蘑菇棚内,蘑菇是这样长出来滴)

(袋装胚料长出的一簇簇平菇状态良好)

海尔姆特是一位憨厚朴实的农民,个子瘦瘦高高的,一天到晚象匹骡子似地只知道埋头干活。他的夫人赛尔维亚是一位金发碧眼的美女,可惜文化水平很低,只能协助海尔姆特管理一下蘑菇棚和操持些家务。他们有一双可爱的孩子。大的是男孩,当时已经八岁上小学了,比他爹机灵。小的是个女孩,那年六岁,叫玛丽亚,长的象她妈妈一样漂亮。农场里还有两只看门的大黑狗,不久就与我做了朋友。它俩每天早晨出来放风时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我的工作间,用头拱我,然后我用手拍拍它们的脑袋,算是举行了向我“问早安”的仪式。作为回报,我经常用吃剩的肉骨头犒赏它们。

(海尔姆特可爱的小女儿,1992年冬)

(工作在蘑菇棚外的作者本人,1992年冬)

蘑菇场的工作是繁重和紧张的,但生活却很有条理。我们住在农场内海尔姆特专为员工修建的宽敞明亮的宿舍内。若论标准,肯定比一般旅馆的条件强,厨房浴室设施齐全。海尔姆特家的那座漂亮的两层小楼位于农场边上,楼后是一座小花院,夏日里种满了草莓。从我的房间窗户望出去,碧蓝的天幕下远远近近的德国农场错落有致,红顶白墙的农舍,高高的料仓,连绵起伏的坡地和黑色森林,简直是一幅精美的风景油画。周末休息时我喜欢搬一把长梯攀上房顶,坐在阳光下,欣赏周围无限的风光。除了微微的风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叫,周围安静的好象是一块透明的水晶,自己的整个身心似乎也溶化在这天地之间了。

 

离蘑菇场不远处有一个不大的村庄,那里住着十几户德国人。我注意到有一位德国老人,经常一个人拄着一条拐棍,沿着公路从村子那边走过来。他来到蘑菇场边上并不进来,而是远远地观看,从这一端走到那一端,然后蹒跚地走回村子去。他几乎每天都来,如果哪几天看不到他我都会感到奇怪。几次望着他那微微的驼背和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一种无可名状的疑问。

有个周末我闲来无事到农场外散步,刚走到村口就遇到了那位神秘的老人,他竟主动跟我打招呼,并恳切地邀请我到他家做客。我跟着他来到了村子中间的一幢房 子。这是一座二层小楼,白墙红瓦,山墙上开有窗户,典型的德国住房结构。房子前一个不大的小院,有几棵苹果树硕果累累压弯了枝头,树下也落满了熟透的苹果,看来主人不怎么打理这里。院子的一侧有一个破旧的大谷仓,歪歪斜斜的传送带使人联想到这里也曾是一座农场。

老人的太太也在家,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忙不迭地给我端来一大扎啤酒,这是巴州人家的一般待客之道。很和善的两位老人,跟我亲切地啦家常,问长问短。在与他们的交谈中我大吃一惊,原来他们竟是海尔姆特先生的父母,这里曾是长大的家!

为什么老海尔姆特整天围着蘑菇场转圈却不从不进入其内呢?

老人谈到这里叹了一口气,眼圈都红了。原来都是因为海尔姆特及他的夫人-。首先是因为海尔姆特把种啤酒花农场该造成种蘑菇很老海尔姆特发生了矛盾,再就是赛尔维亚不喜欢海尔姆特的父母,因此他们结婚后不仅拒绝同老人们来往,还不允许他们前往农场看望小孙子和孙女。中国有句俗语叫做“娶了媳妇忘了娘”,正应在海尔姆特和塞尔维亚身上。

海尔姆特当时结婚已经八年多了,两千多个日日夜夜,老人牵挂着农场,更牵挂着着儿子,孙子和孙女,可他们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赛尔维亚一旦发现他们来往就会大发雷霆。孙子和孙女长这么大了还不认得他们的爷爷、奶奶,这情景摊到谁家里都是点残酷!

说起来海尔姆特还有一个姐姐,可早已远嫁他乡,很少回来。海尔姆特继承了父母的农场,却不能同老人同住。据说海尔姆特有时也偶尔回家看看,更多的时候则是老人悄悄地走来,远远地望望,再默默地回去。我想,从村子到农场的路上,留下的不仅是老人无数的脚印,更是无奈、叹息和伤心。

临别时老人塞给我一大包苹果,那是他们家院子里的苹果树上结的。他们吃不完,苹果都落了一地也没人摘。他们很希望中国的员工们能常来他家坐坐,摘苹果,啦家常。老人还推来一辆自行车,说是老太太的,好多年腿脚不利索不敢骑了,送给我代步吧。我怎么好要人家东西呢,说先借用,临走时一定归还。后来,这辆自行车成了中方人员外出的公用交通工具,大家轮流骑着走遍了周围的村村落落,观看了无数的好风景。当然,我也成了海尔姆特家常客,时常把农场和海尔姆特及两个孩子的情况带给两位老人。

(中方人员开垦的菜园,栽种了西葫芦,黄瓜,韭菜,大葱,豆角等,1993年夏)

很遗憾的是跟海尔姆特的合作没有执行满一年就因为资金问题进行不下去了。憨厚能干却不善于经营的海尔姆特也不怎么接受中方技术人员的建议,中方人员再埋头苦干也无力回天。农场的经济效益每况愈下,双方也不愿意继续投资,双方的合作就渐渐进行不下去了,半年后中方人员开始分批撤离。其实海尔姆特看好了我的技术,很希望我个人能够留下作为他的助手,并且给我续签了两年的工作签证。可是作为中方代表,我怎能私自脱离公司,滞留不归去在一个国外农场打工呢?为了处理一些善后业务,我是最后一位离开的。当离开那天,我是倒退着走出蘑菇场的,眼睛里禁不住啜满了泪水。不仅是因为这次合我们中方损失了几十万元人民币,更是因为我在这里洒下了汗水,也太喜欢这个地方了!

回到国内后,还是不断通过在德国的朋友打听Paffenhofen 蘑菇场的事。后来听说,那年中方人员撤走后不久,海尔姆特的蘑菇场难以为继,还不上贷款,宣告破产被银行拍卖了。包括他的私人住房在内的所有地上建筑物和设备及车辆等,都成了另一家农业公司的财产。海尔姆特本人更惨,夫人赛尔维亚跟他离了婚,带着两个孩子远走高飞了,海尔姆特孤苦令丁,继续留在那座农场打工。

对于海尔姆特农场的破产,不谈外方的经营能力问题,中方也是有责任的。既然人家与你合作,那么就应该同舟同济,哪能在经济效益不好的情况下中断投资一走了之呢?不仅断送了一个德国农场主以生存的产业,也毁坏了他们的家庭幸福,让原本一个甜甜蜜蜜的家妻离子散,让人扣腕叹息!

Paffenhofen 的蘑菇场,让我永远怀念的地方。

(蘑菇场的箱式运货卡车及远处的村庄,1993年初春)

 

原作于 01/22/2007,01/14/ 2019 修改于 多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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