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鬼谈之三十六银杯疑云
成都北边六十里地那地方有个县城,名叫繁县。
这一年县令的媳妇染疾而亡,府里大办丧事。
大户人家讲究多,他媳妇的入殓着装得现场缝制,来了几个专门这行业的女人,在西跨院的屋子里连夜赶制,还有孝服也得现做。
唐朝时候的孝服有讲究,共分五档。一为“斩哀”,为生麻所制。二为“齐哀”,为熟麻所制。三为“大功”,为白色粗布所制。四为“小功”,为白色细布所制。五为“缌麻”,为白色超细布所制。
这一天来吊唁的人不少,县令接待亲朋,但也没忘了监督缝制殇服的工人。
屋子里有六个人,个个脸色惨白,低头干活,没人说话。
县令看大伙儿都挺卖力,放下心来,这才有空挨个瞅瞅。这一瞅不要紧,女子当中有一位,长的眉清目秀,虽然没有擦胭脂抹粉,却更具风韵。
嘿,县官看着喜欢,心生爱慕。
就这位,媳妇还没入土呢,他又瞧上一位。
在府中停灵七天,头七一过,大奶奶下葬,县官可得解放了。
后来呀,那一天几个女子干完活走了,县官就把他瞧上那个留下了。藏于后花园中。
说也奇怪,女子未归竟然无人找寻。这下县官更省心了,于是金屋藏娇,夜夜幽会。
此女子仅居后花园,哪都不去。吃的用的,生活所需之物都由仆人给送过来,她也不要求出门游玩,探亲访友。
县官虽然不操心,暗赞女子懂事,可有些地方他也纳闷。
这女子白天不出屋,月亮一出来她就在院子里看月亮。白天她无精打采,面容憔悴,一到晚上精神了,两眼放光。
服侍她的丫鬟都换好几个了,跟着她熬不起,个个心力交瘁。
还有一点,女子从来不跟县令提出婚嫁的事,连做妾的要求都没有。按理说大奶奶没了,老爷还这么喜欢她,只要她张口,县令一定答应。
俩人有回月下摆酒,县令高兴,就随口问问。
“娘子,你入府数月,安好啊。”
县官问你来这么久了,住的惯不惯啊。
女子嫣然一笑:“老爷,此地宛若天堂,奴家哪有住不惯的道理。”
哦,还挺满意。
县官又问:“娘子原籍何处,娘家还有何人,要不要回去省亲呢?”
你家住哪啊,还有什么亲戚,是不是该回去看看了。
女子长叹一声:“我乃岳州人氏,夫家从军,一去不归。娘家已多年无有联系,也不必回去了。”
县官一听怎么着,家里还有爷们儿呢,我说她怎么不谈婚嫁的事,敢情是这么回事。
打那以后,县令就不那么热情了,他害怕哪天她婆家找来,那自己的人可丢大了。
就这样又过了几个月,县令发现女子整日闷闷不乐,一问,出事了。
女子说她丈夫在前敌立功,受了封赏,现在是邻县的县尉,过段时间就要来找她,接她回去。
县令心里别扭,怕什么来什么,该来的早晚会来,这不就来了吗。
县令说那怎么办呢,我送你回去得了。女子不肯,说太惹人耳目,给她雇辆车,她自己回去就行。
女子懂事,想的还挺周全。可县官还不想马上答应,那多伤感情,得装着舍不得。
“娘子勿惊,小小县尉官居几何,岂敢与我争执。你居于此,老爷我等他来寻。”
这大话说的,霸占人家媳妇还这么理直气壮。其实这都是场面话,县令巴不得她赶紧走呢。
又过了几天,女子寝食难安,如热锅上的蚂蚁。丫鬟来报告县令,说奶奶这几天太吓人了,白天不睡觉,晚上不出屋,有时候还挠墙,手指都挠破了。
县令一听不能留了,要出人命,赶紧命人预备马车,要送女子回家。
到后花园女子卧房,好家伙,这娘们儿眼珠子都红了,看着吓人。
县官说你这么想走就走吧,不留你了。
女子千恩万谢,临走又拿出一个银质酒杯送给县令,权做个念想,望县令别忘了他。
县令不能白拿人家东西呀,回赠了一匹绫罗,女子带上东西就走了。
女子一走,县令奇怪了,她丈夫要回来,她是怎么知道的,她连后花园都不出。还急成那个样子,这太奇怪了。
但那个银杯真不错,县令爱不释手,家里只要来客人他就拿出来炫耀,就跟传家宝一样。
那么说邻县真的有个从军归来的县尉吗?还真有。
此人两年前从军,加入唐军攻打西域。由于在军中骁勇,屡建战功,朝廷赏了他一个县尉职。
县尉是什么官呢,县公安局长,一小官。
等他回至家中,邻居告诉他,他媳妇在他走后第二年就死了,现葬于县南郊外。
县尉伤心不已,想自己媳妇跟自己过的时候日子清苦,现在自己做官了,媳妇却没了。
他得去媳妇坟前祭拜一番,等去了一看,坟茔简陋,还葬的太远。葬哪去了?葬到县令那个县的境内了。
媳妇的娘家也得到信了,来了不少人,说这坟不行,得迁坟,迁到县尉家祖坟那去。
人家说的有道理,县尉就开始张罗迁坟。
坟茔在县令界内,县尉就想求县令帮忙,给出点人,派几辆车,也能省几个钱。
县尉拿了点礼品拜见县令,县令以礼相待。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朋友多堵墙,官场上的人得结交,日后各行方便。
两个人一叙,还有些交集,都在某位官员手下当过差。县官一高兴,晚上请县尉去家里赴宴。
两个都是死了媳妇的人,同病相怜,相谈甚欢。
酒席宴间,县官没忘了显摆他那银杯。他命仆人把银杯取过来,刚放桌上,县尉就急了,抬手就给县令一大嘴巴,打得县令眼冒金星。
怎么了这是,菜做咸了?那该抽厨子啊,打我干什么呀。
“在下亡妻之物,为何在尔手中?!”
我死鬼媳妇的东西,怎么跑你这来了。
县令一听就明白了大半。这酒杯是县尉媳妇的,他媳妇还死了,正张罗迁坟。好嘛,自己那美娇娘难道是个死鬼?
想到这县令的冷汗可就下来了,再回想那女子足不出户便知未来因果,不是鬼魅还能是什么呢。
按往常,县尉抽县令嘴巴,早逮起来了。今天这县令还挺冷静,主要是他心中有愧,勾引人家媳妇,被人家逮着了。
最丢人的是跟一死鬼睡了大半年,这回可算露了脸了。
县官没恼,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县尉也是啧啧称奇。
他不相信会有这么离奇的事,可对方是县令,他已经殴打朝廷命官,只要人家追究他就得下狱。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不能松口。
县尉又道:“明日你与我同去迁坟,如我妻有异,定与你对薄公堂!”
县令心说你跟谁对薄呀,我被鬼侵扰好几个月,还没找你算账呢,你是怎么管教媳妇的。
俩人各怀心腹事,一夜无书。转天早起,县令带着衙役、差官、师爷、验尸官跟县尉一起奔郊外了。
大老爷干嘛带这么多人,他怕县尉宰了他。
官府的人连同看热闹的百姓,就把墓地围上了。
差役挖开浮土,棺材就露出来了。
这事不能旁人插手,得县尉亲力亲为。县尉心里恨啊,丢人现世的玩意,死了还绿我,今日倒要看看是不是你。
他拿根撬棍,三下五除二就把棺材钉撬起来了,掀开棺材板一瞧,是目瞪口呆。
棺中女子,胸前紧抱一匹绫罗,肌肤大多腐烂,唯嘴角带笑,幸福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