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鬼谈之二十一英魂不散
唐玄宗年间,安禄山、史思明作乱,是狼烟烽火、刀兵四起。
长安边上有两口子,男的叫公叔梵,地道庄户人。
公叔梵四十出头,跟媳妇俩过日子,不惑之年也没孩子。俩人有几亩薄田,靠这个活命,每年的收成仅够糊口。
朝廷战事一起,这日子算是没法过了。
今天朝廷的军队打过来,明天叛军的队伍打过去,人来马往日夜不息。
这两伙队伍都是正规军队,不偷不抢,不杀人不放火。虽然如此黎民百姓亦是不能幸免,怎么呢,不管谁输谁赢老百姓都跟着倒霉。
赢的这伙士气正盛,乘胜追击,经常打公叔梵的几亩地上跑过去,人踩马踏,地里的庄家就算完了。
败的那伙如法炮制,乡间小路哪够败兵走的,田地里多宽敞,踩吧。
这些不算完,公叔梵家里三天两头进来兵士。今天讨口水,明天求口饭,要捆稻草,借根绳子……
总之一句话,没有一天消停过。
两口子实在受不了了,一商量,这家呀,不要了,走!
往哪走呢,往北走。北边人少,这两伙人也不在那边打,到那兴许能过上安生日子。
俩人收拾了点随身能用的东西,打成包裹往身上一背,弃家而逃。
逃难哪有那么容易的,跋山涉水、风餐露宿,真是连滚带爬。
倒是有几个地方挺好,山清水秀,乡民也热情。可有一样,没有耕地。
连年战乱,逃荒的人太多,先到这儿的人早就把田地占了,一条多余的垄都没有。
两口子没辙,接着往前走吧。俩人带上乡民赠送的干粮、果子,又向北走了三天。
这一天前面有条岔路,左边这条杂草丛生,显然没什么人走。右边这条又平坦又宽敞,车辙印记明显,谁都能看出来走右边这条路的人多。
俩人一核计,算了,咱们别凑热闹了,找个人少的地方躲避战乱就行。
主意已定,就奔左边这条道下去了。
这条道是真难走,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一天一宿,楞是没看见一户人家。
公叔梵纳闷啊,我这是走到哪了,怎么一个人都没碰上呀,不太对劲。
两口子战战兢兢又走了半天,哎!真不错,前面有个村子,这下有盼头了。
紧走慢赶,进村子一瞧,得,一个人都没有。
村子里能有四、五十座民房,家家空室,踪影皆无。屋子里能拿走的都拿走了,剩下的都是大物件。
公叔梵跟媳妇一商量,说这地方太诡异了,住这不太合适。媳妇说这里有房有地的,咱们又没做过亏心事,怕什么。
当务之急是先看看有没有田地可以耕种,只要有口饭吃,住阎王殿都行。
媳妇的话就是圣旨,公叔梵出村子一看,嗬!大片的良田,只是荒芜太久,荒草长的过腰,想拾掇出来还得些日子。
好在俩人带出来不少粮食,村里有的人家还剩些稻谷,足够他们吃了。
第二天公叔梵扛着锄头,在村边上找了一块田,开始除草开荒。
干了几条垄,挺好,地里的土很松散,并未板结,种下去粮食就能丰收。
公叔梵心里高兴,越干越带劲。
干着干着,一锄头下去,翻出来几块骨头。公叔梵把骨头拾起来瞧瞧,也没瞧明白是人骨头还是动物的。
野外发现骨头不算意外,公叔梵也没往心里去,随手往地头一扔,接着干活。
干到下午,有些体力不支,早早收工回家。歇了一宿,起个大早,又下地干活了。
整块地开垦出来一小半,公叔梵觉得干的太慢,又加紧刨了几锄头。哪曾想一锄头下去,又翻出来几块骨头,这可把他吓坏了。
他忽然想起昨天那几块,下意识往地头一看,吓的头发都立起来了。
地头那几块骨头没了。
公叔梵忽然觉得四周寒气逼人,好像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他,把他吓的扔下锄头就往家跑。
跑回家里关好院门,一头扎炕上瑟瑟发抖。
他媳妇不知道怎么回事,赶紧问他发生什么了。
公叔梵把骨头的事一说,媳妇笑话他杯弓蛇影,田地里有几块骨头太正常了,地头的没了也不奇怪。
荒郊野外的野狗、恶狼什么动物没有,把骨头叼走了不就没了。
又呵斥了公叔梵几句,公叔梵才缓过劲来。
第二天开始媳妇陪着他去田里,一连三天什么都没发现。
第四天晚上,俩人吃完饭,准备睡了,忽然有人敲院门。
公叔梵看看媳妇,汗毛又立起来了。这地方怎么会有人?
再害怕也得出去瞧瞧,媳妇举着油灯,公叔梵硬着头皮走到院门口,问了一句:“谁呀?”
门外有人答话:“路过此处,讨口水喝。”
公叔梵看看媳妇,媳妇点点头,开吧。
院门一开,门口站着一位兵士,看装束分辨不出是唐军还是叛军。公叔梵接过油灯,举着,让媳妇进去拿水来。
媳妇端出来一碗水,兵士喝完就走了。也没道谢。
公叔梵连忙关上院门,拉着媳妇进屋睡觉。虽然觉得这名兵士有些怪异,但也没瞧出什么破绽,只以为是逃兵路过罢了。
转过天下地干活,一切如旧。
可当天晚上,又来敲门的了。这回公叔梵没怕,出去一开门,敲门的还是昨晚那个兵士,只是后面还跟了一个。
没别的事,讨口水喝。
公叔梵喊媳妇端两碗水出来,两个兵士喝完又走了。
公叔梵想不明白呀,逃兵还有来回逃的?怎么总打自己家门口过呢,今天还带来一个,莫名其妙。
又转过一天,那个兵士带来六个,都要喝水。
把公叔梵气的,哪有组队讨水喝的,还天天来,我们家开茶铺的?
可人家是兵,都带着刀呢,也不敢稍有不满。水又不花钱,井里有的是,喝吧。
就这样,每天晚上这些人都来,越来越多,到一个月末尾,晚上来喝水的足有百人。
这时候公叔梵跟媳妇开始害怕了,一百多带刀兵士,什么都不说,敲门就喝水。按这势头,一年后不得百万大军要水喝,哪给他们弄去。
媳妇说你死脑筋,问问他们是谁的部下,劝他们别来了不就行了。
公叔梵不是不想问,是不敢。可都到这份上了,问问吧。
隔天晚上,这些人又来喝水,公叔梵问那个带头的:“诸位兄弟在哪位将军手下效命啊?”
那个兵士道:“我们在赵葱将军麾下效力。”
赵葱?公叔梵没听说过,想想多余问。
可总这么喝水受不了啊,每天两缸水不够他们喝的。过几天再要吃饭,我们两口子拿什么答对他们。
众兵士一走,公叔梵跟媳妇商量,咱们还是搬家吧,这地方太邪性了,早晚得出大事。
俩人一宿没睡,收拾好东西,只待天亮就走。
天刚一亮,俩口子背上包袱,就要出走,忽的又听见院门响了。
公叔梵都快哭了,走晚了,那伙人喝早茶来了。
哆哩哆嗦过去开门,院门打开,门口的不是兵士,是个和尚。大和尚五十来岁,褐色僧袍,手里拿了把禅杖。
公叔梵看是和尚胆子大了:“你要喝水吗?”这都做了病了。
大和尚看看公叔梵笑了:“你家的水还真多。我不喝水,我来救你。”
一听和尚这么说话,公叔梵差点坐地下,难道喝水那些人真的是鬼?
把大和尚请进屋里,人家把这里的事给公叔梵一讲,公叔梵才明白。
原来公叔梵两口子到的这个地方在邯郸境内,离长平古战场不远。当年赵国兵败,秦大将白起坑杀赵军四十万,大多数都埋这了。
死了这么多人再加上战死的秦兵,这一带冤魂不散,异像繁多,故此原来住这的人都搬走了。
公叔梵不知道这里的详细,才敢长住于此,当然,他眼下也想逃跑。
公叔梵问大和尚,有个兵士说是赵葱手下,赵葱何许人也呀。
大和尚说赵葱是赵国将军,长平之战阵亡,讨水喝这伙人就是他的部下。
这时候公叔梵才明白,敢情白喝水这伙人是战国时代的人,那他们怎么还不去转世投胎,跟这熬什么呢。
大和尚说这些人本是待命守营的,没等跟秦军交手就被俘了,而后乱箭射死。
他们心里不服,一直觉得应该战死沙场,不该受此羞辱。所以怎么告诉他们赵国亡了,大秦亡了,连大汉都亡了,就是不信。
一直在这等着赵葱回来号令他们出击秦军,连被秦兵坑杀的事都忘了。
这叫执念,是人心最可怕的一个境界。只有有缘人才能化解,你公叔梵就是有缘人。
龚叔梵心说,嗯,是有缘,我都快成茶博士了。
那这事该怎么办呢。
大和尚说,今晚他们再来,你就告诉领头那个,赵葱已投胎转世大唐,现任正三品十六卫大将军,忙着与叛军交战,人手不够。连大将军李牧都投胎过来参战了。
李牧是谁公叔梵可知道,赵国名将。
可有一样他不明白了,这套话为啥非得自己说呢,等晚上他们来了,和尚你去说不就完了。
和尚说这叫机缘,公叔梵在地里翻出来的那几块骨头就是领头那位的。还有,这领头的注定给公叔梵当儿子,所以只能公叔梵去说。
好家伙,还能拣一个灌大肚的儿子,这事干得过。
果然,晚上那伙赵国兵士又来了。公叔梵也不给他们水喝,把大和尚教给他的那套话说了一遍。
那人一听,大哭道:“又误了战机,赵将军早就去了。”说完,跪地拜谢公叔梵,转眼所有人都没了。
转过年,公叔梵的媳妇生了个儿子,取名葱儿。
田里的收成极好,那些枯草自己就没了。
公叔梵问过大和尚,这些人为什么要喝那么多水。和尚说他们埋在地下,水喝多了地里不缺水,庄稼一定长的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