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是福不是祸马前卒过堂
有人围了乌四爷的“衙门”,把乌老四气的肺子都要蹦出来了。带着小炮台回到酒铺子,这就要升堂审案。
他升什么堂?奉天城的西府衙门升堂。东府尤仲文尤知府可以升堂,他西府贝勒乌临江也得升堂,谁也不耽误谁。
酒铺子门口跪的二位是大老黑的亲爹和二叔。乌四爷知道他们是为什么而来的,怎奈事还没办成,龚庆有那边还没给回信儿。他恨自己说了大话没法圆场,也是真没想到这么点事儿牵扯进来这么多人。
黑家人都知道乌临江在奉天城有势力,四爷吆喝尤仲文就跟吆喝一条狗相仿。捞出来大老黑就是一句话的事,可三天过后四天头上无有大老黑的消息,这就怀疑乌四爷不卖力,害怕四爷不想管这件事,所以豁出来翻脸也得逼乌四爷救人。
乌老四是什么人,纨绔子弟呀,台面上台面下,就没有他不敢干的事,想威胁他就范没那么容易。
至于黑家人敢这么嚣张,皆是因为乌临江欠了黑家的情。
事已至此,乌四爷倒不想再提三天前许下的诺言,反倒想把欠黑家的那份情掰扯明白,免得这帮狗奴才有事没事的就搬出来要挟。
乌四爷朝着酒铺子门外那二位道:“二位请起吧,我现在不是你们的主子,跟你们没什么关系,用不着跪我。”
那二人对视一眼,又一起抬头往铺子里瞧。
四爷又道:“你们瞧瞧我这扮相比你们还惨,我姓都改了,功名也没了。还有,我住哪你们也知道,还没你们家房子大呢,给我当奴才你们不亏心吗?”
那二位听了这话觉得好像在理,这才开始琢磨乌老四是否还有能耐救人,那天是不是被他骗了。
这人啊,永远是趋利避害。用得着别人的时候,就期望这人权势比皇上还大,用不着人家的时候恨不得跳起来踩人家两脚。
大老黑的爹有点缺心眼儿,他一听乌四爷这么说话,立直身子言道:“我们黑家可一直都是您府上的包衣,您现在改姓了可还是爱新觉罗家的人呀,您不想认我们也成,可大老黑您还得救。”
所有人听着都不像话,人家都不认你了,凭什么还帮你救人呢。
旁边跪着那位听出来自己的哥哥话没说明白,赶紧把话往回圆:“四爷,我大哥这几天心火太盛,急糊涂了。我们黑家就这么一根苗,大老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黑家就绝户了。”
乌四爷侧头看了一眼崔老板,又转过头对那二人道:“什么绝户不绝户的跟我有关系吗,我是你们的爹呀还是你们的娘啊,黑家祖宗牌位里面有我吗?”
得,乌四爷要开耍,这就是没正行。
这种事乌老四经常干,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派头,最后谁都拿他没办法,跟他叫板的人只能悻悻而去。
但每当乌老四这种做派,就说明他遇上了对手,这对手他制不住,也不能得罪。除了这人比他有势力,再有就是有什么把柄在对方手里。
大老黑的爹一看四爷又要耍狗熊,知道四爷要不认账,情急之下站了起来。
四爷看他站起来,心中恼怒。主子没说话,自己就站起来,这是反了呀。
您瞧,给他当奴才多不容易,一会儿他不认,过一会儿他又认了,早晚得死他手里。
大老黑的爹立于门前,怒道:“四爷,你做主子的不认奴才,那是我们做奴才的没那个福分,不认就不认。今天撇开主仆这层不说,咱们单论大老黑叔叔跟你的交情,你是不是也该搭救大老黑。”
想什么来什么,黑家人开始说正事了。
乌临江长叹一声:“唉……言之有理,黑二爷那是我的好兄弟,凭他的面子就算我乌老四前去抵命也是应该。”
大老黑的爹听这话觉得有门儿,崔老板却知道乌四爷这是要玩儿命。搞不好就要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乌四爷拿起桌子上的的酒杯,一仰脖喝了。把酒杯随手往桌子上一扔,当啷一声,酒杯倒在桌子上。
他绕过桌子走到酒铺子门前,黑家哥俩吓的向后退了几步。
“奉天城的老少爷们儿,大伙儿想必都认识我乌临江。瞧得起我的叫我声四爷,瞧不起我的叫我声老四。这都不要紧。
都说我乌临江是皇亲国戚,跟宣统帝是哥们儿。这事儿我不知道,你们爱怎么想怎么想。
我今天要说说我跟黑家二爷的事儿。”
一听乌四爷要说这事,四下里一片寂静。
满奉天城都知道乌四爷欠着黑家的情,可谁都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黑家人不肯说,乌四爷也不提,大伙儿都很好奇。
到底是怎么档子事儿才能让乌四爷欠着别人,这事少见。乌老四谁都不欠,在任何人手里都没有短处。
乌四爷要重提旧事,大老黑的爹倒不在乎,那二叔倒是有些恐惧。这二叔是明白人,但凡能要挟住别人的事,都是因为对方在乎,不想公布于众。
如果把这事说开了,天下皆知,已是毫无秘密可言,那还要挟个屁呀。
那二叔跪地下还没起来,此刻跪爬半步到在四爷跟前,磕头顶着地:“主子,奴才心知主子有难处,大老黑的事咱不办了,该是咱们黑家当绝,大老黑咎由自取,随他去吧。”
这二叔如此言表,大老黑的爹好像也明白过味儿来了,再次跪地,磕头如捣蒜一般。
乌四爷笑了:“您二位给我远远的滚,滚慢了别怪我动粗。”
那二人知道乌四爷的厉害,跪爬着向后倒退了几步。
乌老四清清嗓子,又拽出一根烟叼上,小炮台连忙上前点火。
奉天府的尤知府跟龚师爷商量好了日后的对策,正可谓春江水暖鸭先知,南方闹成什么样他俩都清楚。
这大清朝小三百年了,是一朝不如一朝,一代不如一代。
他们都知道,别看守城的八旗军整日里虚张声势,真的遇上强敌一个照面都走不上,连山上的胡子都不如。想指望他们守护朝廷,这梦做不得。
俩人准备先提审革命党,探探革命党的口风,差不离就给放了。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朋友多堵墙,这是江湖上的硬道理。
这一日尤仲文升堂,提审马前卒。
咱们说过清末的时候大老爷审案不像前清,那么多仪仗都撤了,但还是坐在一张公案之后,不过是审案的空间小了,主官和人犯距离更近,瞅着挺亲切的。
尤知府坐稳了,龚庆有站在身后,三班衙役将马前卒带上来。
这尤知府还真不是白给的,有学识有见地,他审案不要求人犯下跪,若是读书人还给赐个座位。
他也不滥用刑具,打死了人总之是不好交代的事,每次问案他都是软硬兼施,连蒙带吓唬,问出来算问不出来他就放人。
今儿审的是革命党,但这事没定案。衙门是按革命党抓的人,到底是不是还得细问。
尤大老爷都恨死那个偷珠子的了,要不是珠子丢了又发案,他抓哪门子革命党啊。心想待提审盗珠贼人之时,定要用刑责罚,他都快气疯了。
马前卒扎着手铐,立在堂上一言不发。
龚庆有开口问道:“堂上人犯报上名来。”
“马前卒。”马前卒答道。
尤仲文一听这名就眉头一皱,好人哪有叫这名的,一听就是反贼呀。马前卒是干吗的,冲锋陷阵打家劫舍,这还用审吗,革命党无疑。
心里清楚了一半,可过程还得走。
尤仲文道:“来人,除去刑枷,有座。”
上来衙役把手铐卸掉,又给搬了张凳子。你瞧好了,是凳子,不是椅子,没靠背。
马前卒没想到奉天知府这么客气,他正运着气准备骂街呢。怎么着,铐子除了,还给座位,知府老爷是革命同志?没人告诉自己呢。
革命者视死如归,要杀便杀,给座就坐,不耽误骂街。
尤仲文又道:“看先生气色文质,仪表不凡,该是读书之人吧。”
马前卒应了声是。
“先生仙乡何处啊?”尤仲文问。
“江浙人氏。”马前卒答。
尤仲文问话很小心,他害怕把马前卒问急了,当堂自称革命党,那可怎么放人。所以,他拐弯抹角的用话引导马前卒,最好马前卒自认是个学生就完了。
“先生只身一人来在奉天,是走亲还是靠友呢?”尤仲文又问。
马前卒一听不对劲啊,这位大老爷怎么问案呢这是。按理说大老爷应该一拍惊堂木,得问哪来的贼人好生大胆,听口音定为南方反叛,此次进奉天有何图谋,快快从实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这位大老爷只字不提革命党的茬儿,他什么意思他。
马前卒倒是有点懵了,他没想过怎么回答这样的问话,他满脑子都是准备大骂清廷的檄文,痛痛快快的骂一场,而后慷慨就义也就是了。
那么说马前卒真是革命党吗,还真是。
他这名字是化名,此次潜入奉天是想联络关东八旗中的两位将官,侍机起事。
与他同来的还有两位,不料刚出关在万家镇那被查出来了。三人都带着武器,经奋勇抵抗,那二人捐躯,只剩马前卒逃进奉天,哪曾想刚一落脚就被擒了。
马前卒看着堂上这位大老爷,面相并不凶恶,对自己还这么友善。
难道说,他知道自己进奉天是要找两位守城将官,知府大人也是同道 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