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升跟着众响马进到一座城堡。
为什么管这叫城堡呢,一般人家的院墙没这么高,院子也没这么大。就算大财主、千户侯也没有这样的宅子,倒是有点像小一号的辽阳城。
在这穷乡僻壤里盖这么个东西,不是一年半载的事。可见高字号的土匪年头够久,传了不只一代。
一进城堡,里面甚是宽阔,几趟矮房当中立着一间大殿。这大殿基座那叫一个高,数了数有十八级台阶。
殿门楣上横着一块匾,写了三个大字:聚义厅。
连升一琢磨,今儿要麻烦,河也渡了、旗子也立着、现在该进聚义厅了,待会儿出来准得让我交投名状,八成还得杀个人。
胡思乱想之际姓郑那位喊他,俩人上台阶往大殿里走,剩下的十几个人就地散了。
爬完台阶到在大殿门口,殿门口站了七八个别短枪的,看见姓郑那位都叫二当家的。
见了连升却都叫少爷。
大殿的门槛挺高,连升高抬腿迈进去,抬眼就看见正前方的虎皮椅上坐着一人,正是那天他救的那位。
再往左右看,两边各坐了五六个,清一色的棉袍马褂,可怎么看都不像财主。人人脸上布满横肉,杀气腾腾的。
那二当家走到高才承旁边。
“东家,少爷回来了。”说完退到一旁。
正座那人眯起眼睛看着连升。
“还认识我吗?”
这哪能不认识呀,连升向前两步,双膝跪倒磕了个头,又抬头道:“孩儿见过父亲大人。”
高才承笑了:“瞧见没有,南方的孩子就是懂礼数,他知道叫一声父亲大人。”
殿中众人哄笑。
高才承又道:“起来吧,来人,让他坐我旁边。”
有人给拿来把椅子,连升就坐在高才承身边。
“给我当干儿子屈不屈呀。”高才承道。
这话怎么答呀,要是不用杀人放火那就不屈,要是让我杀人放火可就屈死了。
“干爹,能给您当儿子那是福气,怎么会屈呢。”连升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收你当干儿子吗?”
这连升哪知道,应该是救了老头一命,老头报恩。可这得装不知道。
“孩儿不知。”
高才承看了看大殿里的众人。
对连升道:“这辈子你救过我的命,我认你当儿子。下辈子投胎我给你当儿子,给你养老送终。”
连升头回听说还有这理由认干儿子的,想想也讲理,只不过来生的事谁知道,高老板愿意这么说也没人敢拦着。
高才承这通话弄的连升没词了,本想表白几句自己义薄云天,救高老板那是义不容辞。可人家压根不唠这些。
“连升啊,成家没有。”高才承问。
连升一惊,好家伙,自己的名字他都知道,又干嘛要问自己这事呢。
“干爹,孩儿尚未成家。”
“筒子六的事你知道吧。”高才承说。
“略有耳闻。”连升回道。
“筒子六是我义子,只可惜他福运不佳,年轻轻丢了性命。也是怨我娇惯纵容。现如今你可不能跟他一样胡作非为,步其后尘。”
连升称是,说孩儿不敢。
又聊了半个时辰,主要是问问连升的家事,老家那边还有什么人,日子过的怎么样。
聊着聊着高才承忽然道:“你回去后给我那儿媳捎点钱,那孩子也是命苦,没过几天好日子。我寻思呀,你要看她顺眼,把她许给你得了。”
这话把连升闹傻了,心说这是威震关东的胡子头吗,这整个一媒婆呀。什么就许配给我,那是个寡妇,我怎么能娶一寡妇呢。
高才承那等着连升回话呢,连升一琢磨不行,这事要是成了,龚师爷就不能答应,再怀疑我跟胡子有染,还不得把我除了。
“干爹,六嫂是满人,我是汉人,咱们不般配呀。”
连升没敢直接拒绝,想了这么一个借口。
高才承笑道:“懂的还不少,现如今我是你爹,我是满人你就是满人,以后你就是正蓝旗人。”
连升心想完了,看样这门婚事想不答应都不行。也弄不明白高才承到底为什么非让自己娶那寡妇。
说话间就到晌午了,聚义厅里摆了几桌酒席,众人捧着这爷俩喝了一顿大酒。
酒宴过后又给连升拿了张五百两的银票,让他给筒子六媳妇带去。还让他给带句话,大老黑家想赎人,随便筒子六媳妇开价。
走的时候什么都没给连升,并且蒙上了连升的眼睛。等连升拽下遮眼布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那座大殿的后山山脚下,却没发现任何通往大殿的道路。
连升坐在马上,摸了一把公文袋,又摸摸那张银票。看天色约摸下午两三点钟,再不抓紧走半夜到不了奉天。
于是催动胯下马,一溜烟儿奔奉天城去了。
乌老四把奉天衙门上上下下得罪了个遍。
他给尤仲文添堵,戏耍龚庆有,拿郎桐当猴耍,还重伤衙门差役。但凡不知情的,没人敢相信他会是爱新觉罗家的后裔。
整个就是一个反贼。
官府苦于拿他没辙,换别人,头七都烧六回了。
龚庆有等乌老四给送钱,没等来,倒等来一封请自己喝酒的信。他一琢磨可能是乌老四耍赖不想掏钱了,故此要找自己聊聊。
乌老四不是小气之人,差那一百两他不在乎。他在乎的兴许是给筒子六媳妇的那笔大钱,再有就是打赏自己的。
这两笔钱,没有两千两纹银恐怕下不来,换做谁都得心疼半天,甭说家大业大的乌老四,他已经被钱难住了,差这一百两都拿不出来。
龚庆有没心思跟乌老四吃饭喝酒,辽阳县的公文还没回来,那天给张作霖下的请柬也没下文。
至从尤知府顶珠丢失,霉运就算来了,左一件右一件。最倒霉的是跟这位乌四爷扯上了,这个丧门星,他怎么那么讨厌呢。
尤仲文也问过龚庆有,说给张统领下那请柬怎么还没回复。
按规矩这边下请柬,被邀请的人得回复一封答谢信,信中告知某年某月某日几时自己有空,言外之意就那个时段可以过来吃一顿。
要是没有这封信,谁能成天的抻脖子等着,不干别的了。
尤知府和龚庆有都知道张作霖傲慢,真可谓小人得志。根本瞧不起奉天衙门,奉天府要不是考虑自身安危,谁愿意搭理官军,那都是一群喂不熟的狼。
好在二人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可这后路并不稳妥,万一革命党不领这份情呢。
这一天尤仲文把龚庆有叫到书房,俩人想再商量商量如何御敌。
龚庆有说官军中还有两路巡防营,要不要把那两位统领请来共商对策。
尤仲文说那两路人马加一起都没有张作霖的人多,联络此二人实为下策。真有什么乱子,兵少了挡不住。
俩人顿时没了主意,想想还得巴结张作霖。尤仲文也豁出去了,让龚庆有再准备礼品,他要亲自去请张作霖,为了保命面子又算得了什么。
事就这么定了。
龚庆有又说有人密报辽阳城出现一伙土匪,好像是官军所扮,也许与张作霖有瓜葛。
他可没敢说是连升去辽阳城找胡子办事看到的。
尤仲文一听高兴了,如果确有此事,那就拿住了张作霖的把柄,可依此要挟逼他就范。
龚庆有说已派人给辽阳县令行文,让辽阳知县如实回报,下书人也该回来了。
知府老爷夸龚庆有精明干练,还说找个机会跟朝廷举荐,也捐个什么官儿当当。
这些事就这么着了,龚庆有回去等消息,尤大老爷上了蓝尼小轿,把顶子拿下来紧紧抱在怀里,奔小津桥了。
连升傍半夜才到奉天,喊守城的官军开了城门,连夜回府。
把辽阳知县的回文呈给龚庆有。回文信封上有三道火漆,这样可以确保没人胆敢拆看。
可连升却觉得这三道火漆有些异样,与当天拿到回文时的有些不同,到底哪不同又说不出来。
越想越害怕,会不会山上的人已经拆开看过了……
龚庆有看完这封信,坐那半天,眼珠都直了,一言不发。
连升心说,我这都累散架子了,您倒是让我退下歇会儿啊。
过了小半个时辰,龚庆有才想起连升,让他回去赶紧歇着,看看后灶有什么吃的,大师傅睡了,自己弄点得了。
连升一走,龚庆有再次打开回文,又细看了两遍。
最后,龚庆有笑了。
辽阳知县的回文里把辽阳城里的事说的清清楚楚。那张作霖果然派人假扮土匪,设计企图抓捕高才承,却不料给高才承跑了。
如此一来高字号与前路巡防营结下了梁子,至于张作霖为什么要剿灭高子号还不清楚。
在辽阳境内,都是高字号的天下,哪会有其他绺子出现。
况且,在辽阳城四周发现大批官军,反穿号坎,也没人敢问。但有人认识其中的将官,这些官军都是打奉天调过来的,皆为张作霖部将。
张统领纵容手下假冒土匪为害乡里,这桩罪要是奏报朝廷,那张小个子定死无疑。
龚庆有顷刻间有妙计无数,却不知哪一计才能救人 救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