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老耿长成这模样,范五万万没有料到。当初塑造这个人物的时候把他设想成一村之长。
村长就应该高高大大,有官像,眼下这位倒好像是个大烟鬼,哪有一点村长的样子。
石奉山和文澜当然不知道英老耿是谁,他们没读过《奉天范城隍》。可是大门口的何庭他们都认识,何庭的出现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范五又是一个没想到,没想到何庭以这种方式出场。这小子本来只是个捞偏门当骗子的料,但听今天的口气竟然会骂骂咧咧了,这么霸气。
石奉山把枪收好,推门就出去了,文澜跟在后面。范五想起来刚进院子时,英老耿认真端详过自己,因为自己长的跟范有贤一模一样,会不会已经被英老耿当做五爷,从而才暴露地窖的秘密,才舍得把新被褥拿出来。
琢磨这些事的时候,石奉山已经到了大门口,只听一声断喝:“何庭!怎么回事!”
寂静了十几秒,何庭答话道:“石大叔,您怎么在这,赶紧跑吧,日本人的搜山队来了。”紧接着何庭又说了一句:“文少爷也在呢。”
范五慢慢移到大门口,借着何庭那伙人手里的火把,才看清楚这小子的模样。这是一张鸡鸣狗盗的典范头像,看到这张脸就知道这人从事什么职业。
何庭也看见了范五,不认识,也就不再理会,又看向石奉山。
日本搜山队主要任务是围剿抗联,顺道也抓土匪。何庭肯定不是抗联,那必定是土匪了,日本人对土匪的痛恨不亚于抗联,因为抗联大多为了消灭日军武装力量,而土匪主要是为了抢东西,为了抢东西更得杀人,所以土匪更可恨。况且土匪的武器比抗联精良,遇到土匪一定不能放过。
既然要跑,何庭就不应该进这所院子,应该一路狂奔下去。现在他想进这院子,说明……说明他是想进入那个地道。
“我是满洲国官员,我跑什么。”石奉山说。
何庭面部扭曲,从马上跳下来:“石大叔,您是没事,我不行啊。眼瞅着马跑不动了,我得躲躲呀。”
院子里的人都觉得何庭一副可怜像,生死关头不能见死不救。何庭身后还有两匹马,马上坐着两个随从,手里举着火把。
这三个人倒是可以躲进地道里,可三匹马没地方藏,日本人来了一样会发现,这样一来可就是瓮中捉鳖,三人插翅也难飞。
“你们想下地道?”石奉山说。
何庭一惊,没有答话。这时候英老耿说话了:“东家,范五爷在这呢,什么都不用怕。”
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英老耿身上,所有人都很吃惊。除了范五自己,谁也没想到这位稀里糊涂的老大爷会把范五叫做范五爷。
对于范五的身份,石奉山不敢确定,文澜宁愿相信范五只是个普通人,何庭压根儿不认识范五,也不知道什么范五爷。
英老耿说有范五爷在就什么都不用怕,何庭望向范五。一个小黑胖子,又不是周仓也不是李逵,他能挡住谁呀。
英老耿挤到前面:“东家,下地道吧,后面的事有我呢。”
何庭的地道,能不能下还得看石奉山的脸色。道理是这样,何庭几个人安全了,那三匹马没法交代,日本人一看就露馅了。
有人说了,石奉山他们正好三个人,就说是他们的马不行吗。不行,因为石奉山他们还有驾马车,三个骑马的还带着辆马车,说不通。再有就是这三匹马通身是汗,气喘吁吁,一看就是刚刚停脚,日本人不傻,立刻就会发现破绽,那么整个院子里的人就算完了。
石奉山看看那三匹马,都是蒙古种的战马,腿短个子小,虽说耐力好,但却跑不快,何庭等人想找地方躲藏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老李看出来石奉山的意图,凑到石奉山耳边:“东家,我把这几匹马牵后面去,抽几鞭子,让它们落荒跑散了得了。”
石奉山点头同意,吩咐老李道:“马车弄一边去,让何少爷他们进来,再把他们的马放了,赶紧。”
老李牵开马车,何庭向院子里疾走,后边哥俩没动,他们听出来石奉山要怎么处置那些马,很舍不得。老李安置好马车,又过去牵那三匹马,那哥俩显然不想放手,何庭感觉自己带的人没跟上来,回头一看,怒了。
“要钱还是要命,再他妈墨迹脑袋就没了!”
哥俩终于松开手,跑了几步跟上何庭。英老耿在前面带路,几个人进到东厢房。
石奉山向远处看看,说了声回房睡觉,三个人转身回到屋里。石奉山把枪拿出来藏进灶坑,又上炕靠在窗边向外望。
范五和文澜躺在炕上假装睡觉,都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按理说有位满洲官员做保应该安全,但日本人是怎么想的谁知道。英老耿说有范五爷在什么都不用怕,文澜对范五的身份又产生了兴趣。
“范先生,那位老者好像认识你,你不认识他吗?”
类似这种问话范五总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当然不认识英老耿,英老耿认识他关他什么事。那老头认识的是范有贤,不是范五。
无法解释,范五紧闭双眼假装睡觉。谁都知道现在没人能睡得着,但这是范五唯一能够用来搪塞的办法。
几分钟后老李回来了,他站在院子门口朝石奉山这边挥挥手,而后又把马车拉回门口位置,往车篷里一钻。
英老耿也从东厢房里出来,把那扇破门努力扶稳。看看院子里没什么破绽,走到范五他们那间屋窗前,低声道:“大伙儿别怕,搜山队常打这儿过,看看就能走。五爷有法术,能制住他们。”
英老耿回自己屋了,范五紧紧闭着眼睛。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有法术,有你大爷。法术在哪呢?
又过了几分钟,远处传来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听声音大概能有三十多人,如果是搜山队,那近乎一个小队。
文澜和范五耐不住,都爬起来扶在窗台上向外看,大伙儿都怕老李吃亏。
一队骑兵手举火把,在院子门口围成半圈,把马车圈在里面。一个士兵说道:“哎,今天新鲜啊,老耿头这还有人把门。”另一个说:“把马车牵走,进去查查。”
先说话那士兵跳下马,想去掀车篷上的帘子。车帘此刻已经挑起来,老李探出头刚好跟那士兵脸对脸。
这下把那兵吓一跳,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老李假装很害怕:“军爷,我是良民,住店的。”
那兵一听这话胆子大了:“妈的,一惊一乍的吓我一跳,有证件吗?”
老李掏出证件,当兵的接过去看看,又还给老李:“还有谁,住哪间房了。”没等老李答话,英老耿从屋里走出来,喊道:“哪位爷来了,没事没事,啥事都没有,有几个过路客,都是良民,良民啊。”
英老耿奔到当兵的面前时,老李已经从马车上下来,石奉山也从屋子里走出来。
石奉山一出现,马队里有日本人说了一句日语,所有人把火把举高,照的院子里通亮。
那个兵撇下老李,朝着石奉山喊:“站那别动,把证件拿出来。”石奉山掏证件的同时,到处都是拉枪栓的声音,谁都不敢保证这人掏出来的不是武器。
证件在石奉山手中,当兵的示意英老耿去给他取过来。当他看完证件后满脸狐疑,把证件又递给马上的那位,那位看完又递给那位日本军曹。
等这三个人都看完,把证件又传回来,马上的那位说:“石局长,怎么住这了,这块地儿老佛爷死后就没住过活人,您这身份干嘛窝在这儿呢。”
搜山队隶属日本陆军,石奉山只是满洲国警察,跟人家差着级别,即使是局长身份人家也不在意。再者还是代理派出所所长,谁都明白他其实只是一位所长。
石奉山答道:“探亲戚,走到这马不行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住这我睡苞米地里?”
马上那位觉得挺没趣,估计他压根没想过院子里会藏土匪。看来这个院子他们常来,除了这个干巴老头从来没见过其他人,所以他在想要不要带队走了。
队伍里的日本军曹又说了一句,有十几个人翻身下马,先头那位说要搜查。英老耿一句话都没说,闪在一旁。石奉山说屋里还有两人,当兵的说喊出来查证件。
文澜有证件,范五没有。
当兵的看完文澜的证件后,瞅着直勾勾的范五,等他掏证件出来。
范五双眼望天,他什么都掏不出来,当兵的明显等的不耐烦了,伸手捅捅范五:“问你呢,证件。”
“没有。”范五说。
“没有?”当兵的顿时就炸了:“过来人,把这个捆了。”
呼啦啦,过来几个士兵,拿出绳子就要绑范五,范五一伸手:“慢着,我是你们菅直大佐的朋友,谁都别动我,别吃不了兜着走。”
范五妄言认识菅直,当兵的先愣了一下,然后马上一脸鄙夷:“是吗,你还认识当今皇上吧,啊?”
刚才这伙人不拿石奉山当回事,范五就憋一肚子气,现在又拿话挤兑他,怒火中烧。
“小子,别狗眼看人低,我不但认识皇上,我还认识过世的伊藤,大内总管刘振瀛是我大哥,我叫范有贤,听说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