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陈桂林这鬼样子,李二宝的酒又醒了一半,能把陈桂林吓成这样,八成是警察要来。
陈桂林放下电话,不如说掉在地上。李二宝帮他捡起来,塞到他手里:“出什么事了,你爹复活了。”陈桂林期期艾艾的说:“警察,警察说,他们说....。”
李二宝照着陈桂林伤脚的那条腿踹了一脚:“说呀,警察说啥!”
“他们说,那老头临走前要再看一眼柜子。”陈桂林总算说出电话内容,李二宝笑了:“看呗,你哆嗦啥,酒白喝了。”
陈桂林接着说:“明天就来。”
李二宝的酒彻底醒了,抓起炕上的衣服,说了句找你媳妇弄台车,说完跑到院子里喊隔壁的马大姐。
李二宝走后,陈桂林一宿没睡。
不是说这柜子不是他家那个吗,怎么着,是为了稳住自己?难道,自己跟郑山虎联系的事被警方知道了?李哥说的对呀,自己被监听了。
警察说是来看一眼,谁信啊,这都是托词。老头肯定有了新的证据,没准找到李二宝他奶奶了,或者还有其他知情者,比如家丁,佣人,保镖,保安队员,甚至窑姐......
越想越后怕,陈桂林觉得自己大意了,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没预料到老头这招回马枪,果然厉害,葱姜还是老的辣,自己可以认输了。
想到最后陈桂林还乐了,他乐李二宝也是空欢喜一场,晚上没住这儿是跑郑山虎那送信去了,并且害怕明天被警察撞见,郑老板肯定骂他。
想到这,没心没肺的陈桂林笑出声了。
转天早上,马大姐过来问陈桂林那老头又来干什么,是不是警察也跟着来。李二宝一定把电话的事跟马大姐说了,陈桂林摇摇头说不知道,马大姐也没细问回自己家了。
本想在马大姐面前露一脸,这娘们儿真不错,自己穷成这样人家也没瞧不起自己,陈桂林真想给她一番幸福的日子,真心的。
为了骗取同情,兴许能减轻点罪过,陈桂林在脑袋上系了条白毛巾,又在枕头边放了几瓶药,装出一副重病缠身的样子。
上午十点多钟,院门口传来汽车声,陈桂林闭上眼睛,希望自己最好死去。马大姐在迎客,热情洋溢,没掉脸子也没操铁锹。
当脚步声停止在陈桂林脑袋附近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孩子,怎么还病了,有没有去看医生呀。”
陈桂林知道是那老头在讲话,还让自己看医生,看医生就能病好?那得医生看我。
眼睛微微张开,看见老头的脸,脸上带着微笑和关切。脖子又仰起来点,老头后面没人,没有警察也没有那俩年轻人。这让陈桂林很迷惑,老头自己来的?真是只来看看柜子?
陈桂林头朝外,脚朝窗户,这是农家院标准的睡觉姿势,如此一来他想看清楚屋内形势就得翻个身把头朝外。
他翻过身的时候,屋里没有其他人,老头正拿起枕头边的药瓶,拿到距离自己较远的位置看着。什么情况,警察没来?陈桂林一骨碌爬起身向窗外望去,没有警察,那俩年轻人站在院门口,再没别的。
陈桂林坐起身,腿上盖着棉被,配上脑袋系的白毛巾,跟做月子没什么区别。老头看着其中一个药瓶乐了:“什么病啊,还吃乌鸡白凤丸。”
一时慌乱,把马大姐的药摆上了,陈桂林有点难堪。
“孩子,别怕,我明天就回去了,今天来就是看看你,什么都不要,你放心吧。”老头边说边在炕沿上坐下,炕沿很硬,老头屁股上肯定没有肉,陈桂林觉得老头抖了一下。
“大叔,随便看,我没大事,有点感冒。”陈桂林看情形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不堪,紧张劲儿也缓和了。
老头没去看柜子,却盯着陈桂林。陈桂林心说瞪我也没用,打死不说实话,警察来自己都能扛住,别说你一老头。但是,门口那俩小伙子会不会进来揍自己呢......
“大叔,叫门口俩兄弟进来呗,开春也挺冷的。”陈桂林假装大方一下。老头摆摆手:“不用了,他们俩是我的保镖,我在你这最安全,用不着他们,我跟你是世交,对不对呀?”
老头还有保镖,不是穷人,这柜子对他没什么用途,百八十万在他眼前都是小钱。想到这陈桂林又松了口气,再加上老头主动跟他攀交情,警惕性就弱了。
“大叔,我到真想跟你是世交,一看你就是有钱人,咱家三代贫农,高攀你不上啊。”陈桂林知道不能跟老头扯上一点关系,只要扯上就露馅。
老头微微一笑:“陈家这三代贫农来之不易,那是陈世伟拿命换来的,也多亏世伟兄舍身取义,若不然陈龙轩叔叔早已命丧黄泉。”
来者不善啊,老头居然知道自己爷爷和故去大爷的名字,这当口只要陈桂林一接茬,或者问上一句为什么,那就无异承认那张契约。老头心眼真多,故意引自己接话,这话不能接!
“你怎么知道我爷的名,陈世伟是谁,没听说过。”陈桂林装疯卖傻,奋力把老头的话头怼回去,这种交流他不想要。
“我五岁那年随家父出走转到南洋,这些年来家父眷恋故土,无耐等不到回来这一天。这些年来他老人家给我讲的都是家乡的林林总总,家乡的人家乡的事,还有家乡的那些好朋友。”
老头这招挺阴,话里话外都是显露跟陈龙轩的交情,所谓家乡的那些好朋友,那肯定有自己爷爷一份,陈桂林在揣摩一件事,如果认了这事是福是祸呢?
老头站起身,走到柜子前面,陈桂林的心悬了起来。瞧见没,还是奔这柜子来的,陈桂林暗自庆幸没举手投降,投降是最坑人的。
陈桂林手捏着被子,手心已经冒汗,他害怕老头拿出什么别的证据,那样的话,就算警察不来,院门口那俩后生也能把自己擒了,那就玩完。
老头拍拍藏契约的那扇柜门,又走回来坐在陈桂林身旁的炕沿上,脸上忽然没了笑模样,陈桂林也是眉头一皱。
“家父多次告诉在下,那扇柜门里有份契约,想必已经有人拿出去了,在下以为一定不是陈先生,陈先生不会想到那里有隐藏。”
话是拦路的虎,衣服是瘆人的毛,老头几句话就先把陈桂林摘出来了,不知者不怪,看这意思老头不想追究契约丢失的责任,那么毁坏证物这条罪就没了。
陈桂林琢磨要不要顺着老头话茬唠下去,他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李二宝的奶奶只知道签写契约,而那契约为什么只写保人的名字,还不写保管的是什么东西,这些疑惑太诱人了。
陈桂林先看到的是警察拿来的契约,所以他可以提出疑问,而不必看到柜子里的契约才产生疑惑,这件事说得过去,他可以问。
“大叔,那契约警察给我看过,有件事我就不懂了,那上面只写姓没写名,也没写保管的是什么,你怎么说肯定是条柜子呢?”
这句话一说完陈桂林就后悔了,他的关心和疑问暴露了他心中所想,这件事如果与他无关,他大可不闻不问,没有人乐意让一个惦记自己家东西的陌生人留在家里,还能跟对方探讨这事,这不正常。
老头并没急于回答,他望着陈桂林,望着这个朴实的农民,好像不愿戳穿陈桂林的那点诡计,而伤害了他自认为那份情谊。
“孩子,咱们抛开柜子不说,其实我回到这里也不是为了找回什么柜子,我只想代家父感谢陈龙轩先生,或者他的后人。陈先生肯保管这件东西有生命危险,这件东西不只代表着财富,它还是中国人爱护这个国家的象征。”
陈桂林别的没记住,感谢陈龙轩后人这句听的真真的,这茬得接。
“我是陈龙轩的后人,这事不掺假,可我爷爷没说过柜子是你们家的,这事也不掺假。”陈桂林表达的很明白。
老头接着这话头说道:“陈龙轩先生是个守信的人,但他没想到柜子里的契约会丢,如果没丢,那我拿着另一份再把柜子里面的取出来,这件事就圆满了。”
陈桂林撇了下嘴,你可是圆满了,自己怎么整,自己那边买主还等着呢。
“没有柜子里的那份,你老手里还应该有别的证物吧。”陈桂林还在试探老头,妄图套出点话,多做手准备。老头苦笑一声:“君子一诺千金,哪有什么其他证物,就算当年没这份契约,几位老人家一句话也该做数到今天。”
陈桂林不想知道太多,把想知道的赶紧问明白,然后打发老头出门,今天的事就算了了。至于感谢陈龙轩后人,都是写在瓢底上的事,一过水就没了。
“当年那份契约是你爷爷要求写的,因为要救你大爷,如果写上姓名恐怕被官府追究,但李臣风老先生坚持把自己姓名写清楚,这是为了明晰保人这份责任。这件事到后来还是败露了,李老先生因此丢了性命,你爷爷隐姓埋名躲过追捕,更多的是因为你的大爷参加了革命,为这个国家献出了生命,政府因此给你爷爷划了贫农的成分,你们家还成为烈属,这都是用命换出来的。”
陈桂林有点想念他那大爷,很希望他没有死,那么自己家就不用当烈属,家庭成分也不用被施舍成为贫农,应该是革命家属。他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成分,但有个干革命的大爷,自己家总不该如此破落,虽然史家救了大爷的命,可自己家并没有受益,穷了三辈守着这个柜子,正主儿一回来把柜子拉走,还是史家会算账,人家得着实物了。
老头的眼睛还是没离开柜子,陈桂林两眼望天,横下心说死不还了,只等老头感慨怀旧,伤春悲秋折腾够了走人。
两个人都不说话,老头的目光慢慢转到陈桂林身上,眼睛有点模糊:“孩子,我知道这柜子值钱,这是明朝皇帝朱由校亲手打造,当年家父豁出来枉法放走你的大爷,也是为了有人保护这件文物,那年兵荒马乱,国军的师长得知我家有这件东西,就想强占,而后倒卖给外国人。家父没有办法,走的时候又带不走,找个知近的人难啊,若没有过命的交情,谁敢淌这浑水呢。”
史县长豁出来放走陈世伟,是为了让陈龙轩舍出命守住这条柜子,李臣风也玩了命的给那俩老疯子证明,这都是为了什么呀,就为了这件国宝?不至于吧。百八十万的东西,就算古董贩子倒卖,卖他个三百万,也不值什么大钱,干吗呀这是。
看样老头话没说完,显然也是有点累了,长叹一声:“这款东西存世仅有两件,一件在英国,佳士德春季拍卖会上拍出两千万美元,被外国人买走捐给了大英博物馆。你家里这件家父是想献给国家,在下无能,让他老人家失望了。”
美元?两千万?那是多少人民币,陈桂林不会算,但就算一块钱换一块钱已经大大超出一百万,这让他想起来李二宝的奶奶说过翻十倍的那句话,霸占这东西可是件要命的事啊。
陈桂林忽然很害怕,老头的意思是要把这个献给国家,所以警察才会帮忙,许给国家的东西谁敢要,多亏今天老头来了,他不说明白这事,自己早晚得丢命啊。
脑子嗡的一声,陈桂林真要病了。
他向后倚靠在窗台,抬手指着炕柜:“大叔,拿走,赶紧拿走,看样你也不是说谎的人,你认识我爷爷就成,我们家都孝顺,你们家跟我爷爷说好的事,就按原定的办。”
老头吓了一跳,好像没弄明白陈桂林要干什么。
“你们家救过我大爷的命,这事我信,柜子是你们家的,这事我也信,李臣风做保人的事也是真的,拿走吧,我得替我爷爷做脸。”
陈桂林没头没尾的这一通,老头半天才听明白,又追问了一句:“李臣风先生的事你怎么知道?”
此刻陈桂林已然乱了阵脚,两千万的东西搁他家,他是万万不敢,就算是他的,他也得卖了变现搂怀里安心,这么大一物件,遭祸害。
“李爷的媳妇还活着呢,就是李二宝他奶奶。”陈桂林随口就说,他现在心里想的是赶紧把这颗炸弹移走,再琢磨怎么还郑山虎的钱。
“你是说李臣风先生的太太还活着?”老头问。
“活着,前几天还去见过,住敬老院呢,李爷的姨太太。”陈桂林答。
老头眼眶里噙着热泪,伸手拉住陈桂林:“跟我去敬老院,我要当面拜谢李伯母。”
病是装不成了,再装准成真的。这老头好像根本对这柜子不关心,也是,都献给国家了,找着不找不着也不是他家的了,他用不着上心。
陈桂林穿戴整齐,喊马大姐过来看柜子。马大姐问剩的钱放哪了,陈桂林怒骂道:“还他妈管那些钱干嘛,都不够买半条柜子腿的,看住这柜子,有人来抢赶紧报警。”
马大姐还头回听说有抢柜子的。
坐着老头的奔驰车,几个人到敬老院,老头跪拜了李二宝的奶奶,磕头不止。临走时吩咐身边的年轻人,找到那个李二宝,告诉他不用上班了,去南方选个四季如春的地方,陪好老奶奶,这一老一小他养着了。
陈桂林很懊恼自己没有奶奶,连个干姥都没有,李二宝走时气,他这姨太太奶奶把他成全了。
几个人又回到陈桂林家里,他们跟市文物局取得联系,由市文物局出面接手,明天派人来妥善保管柜子。警察傍晚的时候也到了,跟老头结案,还问陈桂林怎么忽然承认柜子是史家的了。
陈桂林一声不吭,问什么也不回答,他在想自己没有给陈家丢脸,陈家三辈人都是汉子,如李二宝的话,够爷们儿。
人都走了,老头带着人走了,警察也走了。
屋子只剩陈桂林和马大姐。
夜晚静悄悄,两个人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大事已了,陈桂林很踏实,还是自己命好,终于把这祸害弄出去了。他有点沾沾自喜,暗赞自己反应快,没有错失良机。这要等到警察调查清楚上门讨要,那可惨了。
心里高兴喜形于色,陈桂林眼睛瞟着马大姐,想要显摆一下自己的果断。马大姐却无精打采,从兜里摸出十几块钱扔到陈桂林眼前,说了句:自己看着吧。推门走了。
这时陈桂林才想到,需要把那十万块湊齐,差得不多,不到两千,不是两千万。他真想掰下来一条柜腿儿。
市文物局的人带着吊车,把陈桂林家窗户也拆了,屋门太窄柜子出不去,又让他签个什么字。陈桂林也没细看,反正东西你们拿走了,全村人都看着呢。
李二宝下午来了,见面就说好玄,郑山虎那伙人想把炕柜倒腾到国外去,能卖一亿人民币,要是帮了这忙都得掉脑袋。
陈桂林爱搭不理的,李二宝又说史家人给出钱,让他带着姨太太奶奶去南方生活。见陈桂林没笑模样,李二宝说等生活费发下来,他替陈桂林补齐花掉的那些钱。
这话说的还不如放屁,一点味都没有,我陈桂林是差那点钱吗,我是差那一百万。
陈桂林和马大姐又开始吃地瓜了,这一个月他们花掉了郑山虎的两千块。这是他近一个月的工资,不怕,干活还债呗,陈桂林望着自己的伤脚啐了一口。
郑山虎没来电话要钱,李二宝也没了踪影,每天望着天棚发呆,他没后悔,他这么做对得起爷爷,对得起死去的大爷,也对得起苦了一辈子的爹。占人家的东西一辈子不安生。
又过了五天,陈桂林正站屋地下练那只伤脚,马大姐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说那奔驰车又来了,会不会追究你破坏柜子的事。
陈桂林冷笑一声,随他们便吧,好汉做事好汉当,反正自己也赔不起。马大姐很紧张,拉着陈桂林的胳膊一动不动,陈桂林心想她别去拿铁锹就行。
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是年轻后生,陈桂林认识,还有一个陌生人。
两人进屋看见陈桂林和马大姐依偎在一起,好像即将英勇就义的烈士,都觉得不解。
年轻人开口道:“陈先生,这位是史老先生的律师,他有事要和你商谈。”
律师?什么鬼,要告自己?陈桂林还没开口,马大姐又怒了:“柜子你们拉走了,我们可是连一根钉子都没留,怎么着,还没完,打官司呀!”
律师笑了:“打什么官司,史先生委托我向陈先生赠予一处农庄,今天是来签赠予委托书的。”
赠予?什么鬼,自己是那老头失散多年的儿子?不能够啊。陈桂林一脸茫然,那年轻人说道:“史先生把新加坡的一处农场送给你了,你签字后律师安排你移民新加坡。”
陈桂林终于听明白了,他想起来契约上那句:史家人必有回报。
契约和诚信,还有良心,陈桂林明白自己做对了。
他笑了,笑的很烂漫,他觉得再也不会被任何人瞧不起,他是个人,他像个人一样堂堂的活着。
“是不是可以带家属?”陈桂林问的干脆。
“可以,直系家属及配偶。”律师答。
“我要跟她结婚,完事再签字。”陈桂林搂住马大姐的肩膀,马大姐接了句:“还有三个孩子。”说完泣不成声。
律师笑了,点头同意。拿过来一页纸让陈桂林先签一下,陈桂林不签,等结了婚再签。
那年轻人说:“这是史先生拟补你的一百二十万,你收的定金要还回去。”
“史老爷子知道我跟郑山虎的事?”陈桂林愕然。
“早就知道,他跟郑山虎谈过了,郑先生自愿放弃那份合约,史先生把橡胶园的种植合同都交给他,郑先生已经带工人出国了。”
还有没有王法,都跑了,就剩自己哥儿一个,还没人告诉自己这些好事。
“史先生早已回去了,他在新加坡等你。”年轻人看着陈桂林签好那张转款的合约,带着律师走了。
陈桂林挺值腰杆,看着马大姐。马大姐还在哭。
“还他妈哭,赶紧啊,赶紧拿户口本找辆车去登记呀,你个傻老娘们儿。”陈桂林吼道。
“孩子他爹,我听你的。”马大姐满脸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