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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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满堂(7)

(2020-01-12 09:04:54) 下一个

陈桂林活动了一下脚脖子,没什么感觉,不痛不痒,但还是不敢着地,不承重。他很后悔当初没有去做个伤残鉴定,要能定个特级,郑山虎就得养他一辈子。

现在倒好,什么都没了。

又他不明白在他本来就已凄苦的人生中,何苦要出现这么一段。在未来的日子里,这些会成为他永远的伤痛,只差一步就腰缠万贯,彻底扭转颓势。

警察没打电话找他,郑山虎没打电话找他,李二宝也没打电话找他,就连马大姐都不跟他说话。这种境遇让陈桂林体会到,财去人欢乐这句老话是多么的正确。

从那老头来家里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天,这些人好像已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一切那么平静。唯一让人担心的就是那堆定金中少了十几张,陈桂林自认为权当工伤补助了。

这件事就此了结,只要史家人来拉柜子,他们敢来自己得闪在一旁,眼瞅着人家喜笑颜开的搬走,千万不能多说一句废话。因为不能让别人看出来自己知道里面的详情,再加上嘴笨,这就很容易为第一次的谎话担责任。

想明白这事倒也轻松,可忽然想起了李二宝,这货从里到外比自己还清楚,郑山虎,或者那老头,甚至公安给他灌一瓶白酒,他必将成为著名的叛徒,再拉上他那长寿奶奶……

越想越害怕,陈桂林觉得必须按住李二宝,革命的堡垒不能让敌人从内部攻破,这位酒肉朋友轻视不得。

陈桂林拿电话拨打李二宝,响了半天才有人接。

“桂林啊,啥事啊,脚好了?”那边的李二宝说到。

哎呀,话茬不对,李二宝没损自己几句,还往不重要的事上扯,这里面有事啊。

“李哥,也没人理我,在家呆着闷,你过来咱喝点。”陈桂林说。

电话那边静了半分钟,喝点这事的确是个巨大诱惑。但李二宝没有立刻答应,这说明走近陈桂林好像有些风险。

酒终于赢了。

“我是真不爱喝你家酒,啰嗦太多,喝酒就是喝酒,别扯没用的事,酒没喝多少,鞋底子磨掉半层。”

李二宝还端起了架子,陈桂林乘胜追击:“没啥可说的了,事儿就那么回事儿了,你过来我给你弄火锅,咱家有纯铜火锅,我爷留下的,放煤棚子一百多年没用了,就给你留着呢。”

看样李二宝知道纯铜火锅是好东西,说了声午后到。

陈桂林喊马大姐把煤棚子里的铜火锅找出来,擦干净。再去买碳,肉啊菜啊掂量着买,白酒买两瓶,啤酒不买了。啤酒费钱。

马大姐接过陈桂林递过来一百块钱没动窝,陈桂林一愣,又递过去一百,这才算完。马大姐嘟囔道:“又多判十天。”

陈桂林气的拍大腿,好嘛,这些钱花一百判十天,半年大狱她都给定好了。

这老娘们儿,有钱把自己当县太爷,没钱就当我是劫道的,太势力了。

下午李二宝来了。

火锅安排在西厢房,正房不许见明火,铜火锅得烧炭,连烟带灰的。

李二宝进屋没提路费,好像那几个钱根本不算事。问了几句陈桂林的脚,打开白酒瓶子到进碗里就喝。

陈桂林陪着笑脸,好像自己未来的荣华富贵都在李二宝手里,看着陈桂林谄媚的讪笑,李二宝白了他好几眼。

酒确实是好东西,半瓶白酒下肚,李二宝开始话多了。

“哎,你咋不喝,喝呀,酒下毒了?”

陈桂林他李哥喝了二十几分钟才发现主家一口酒都没喝,他这份对酒的钟爱无人能敌。

“哥,我喝不下去,就那事,太愁人了。”陈桂林借引子往主题上扯,不抓紧时间把想说的话说明白,一会这位喝高了就啥都来不及了。

李二宝又斜起他那双三角眼望着陈桂林,筷子夹起一块肉正准备伸进锅里:“愁啥,不是你的,还人家就得了呗,怎么地,还想赖着不给呀?”

话说的干脆,李二宝没有什么馊主意,陈桂林心里倒坦然了,现在要做的就是让李二宝闭上嘴,别把自己知道炕柜来龙去脉的事抖落出去,知情不报贪占他人财务肯定有罪,笨理儿合计都能明白。

其实,那天李二宝的奶奶给陈桂林讲完那个故事,陈桂林就该马上打电话通知警方,让史家人过来。他没有,潜意识里他还期望这是场梦,史家人知道柜子里的契约没了,知难而退,回南洋去了。

嘱咐好李二宝是这件事里最重要的一环,他不出去嘚啵,没人知道详细。当然,万幸他那奶奶下楼费劲,我佛保佑。

“李哥,是这么回事,咱俩那天去敬老院回来,我就应该把柜子还人家,可我舍不得,我爷我爹为了它遭多大罪,说拿走就拿走,是不是有点不讲理。”

陈桂林先叫了屈,想看看李二宝有什么反应,然后再把让他闭嘴的要求提出来。

李二宝把那片羊肉怼进锅里,按下筷子不动,眼瞅着肉变了颜色,他的脸也变了模样。

“桂林啊,咱俩不管怎么说,有两辈儿的交情,你要是发财了,哥哥我怎么也能沾点光,这柜子怎么回事咱们都明白,上次史家过来没拿走,这就是说他不敢确认,警察也没给他做主,这叫证据不足,那家人成不了事。”

李二宝说完了,把那块又黑又硬的肉送到嘴里。陈桂林心说这块肉吃的好,这叫嘴边的肉再难吃也不能让它跑咯。

可是,李二宝分明是话里有话,还有一层意思好像没听懂。

“李哥,他家没找到证据,可东西确实是人家的,我就是想啊,咱没那福气,想打个电话把东西给人家送回去……。”

陈桂林话没说完,李二宝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眼珠子一瞪:“笑话,凭什么送回去,你瞅你这窝囊样,在你家放几十年的东西就是你们家的,存放东西都有期限,到期不取按无主处理,比如……。”

李二宝比如半天也没想出个好的例子,说了句:“是吧。”就又忙着倒酒去了。

不还?陈桂林心里真是这么想的,李二宝这么一说,他心气又上来了。可这李二宝这样唆使他有点不对劲儿,看样他也能捞到好处。

陈桂林平常没这些心眼儿,暴富在即脑子也灵光起来,李二宝这主意倒是好,没他什么风险,东西保下来变钱就送他个大彩电,但看这苗头大彩电好像打发不了他了。

如果,柜子赖在自己手,还得找郑山虎那伙儿人,可那几位扔下十万就没下文了,按理说他们应该听说柜子主人上门讨要,却不索回定金,这是怎么个意思。

陈桂林摆弄着筷子不吭声,他忽然觉得李二宝是在替某人说话,这个某人就是……

“哎,李哥,老板的朋友给拿了十万定金,事儿都这样了也不回来要,你说这是啥意思。”

陈桂林脑子终于转过了弯,今天这顿酒不是自己让二宝闭嘴,而是二宝帮忙撮合买卖,人家等着自己进套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二宝听完这句先眼睛一亮,随即又恢复平常。拿起根筷子捅后槽牙,捅了几下说肉有点柴,塞牙,放下筷子又给自己点根烟。

陈桂林不错眼珠的盯着李二宝,知道他在想词儿,他等自己向他提问一定等很久了。

“啥意思,还能有啥意思,人家那都是有信誉的买卖人,定钱都交了,只等提货呗。”李二宝蔑视的看着陈桂林。

说啥都要买?柜子不是自己的他们怎么买,除非他们知道史家人拿不走这柜子,可是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结果,他们凭什么这么有把握。

陈桂林还是没弄明白,又不敢瞎问,怕李二宝损他。李二宝见陈桂林又不说话,开始不耐烦:“废物,废物点心,史家人证明不了东西是他的,那就是你的,是你的还怕啥,卖呀!”

答案揭晓,李二宝是来鼓励陈桂林交易的。

一百二十万,他们陈家三代人都不敢想的数字,今儿苍天有眼,该着自己这辈儿翻身,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扳不倒葫芦洒不了油,还是那个主意,自己可以不花这钱,马大姐一家四口再不用过苦日子,值!

陈桂林抢过李二宝的酒碗,端起来就是一大口,酒刚入口眼珠子就红了。

李二宝大笑,夸陈桂林是条汉子。

这句话听着耳熟,郑山虎也这么夸过他,或者说李二宝夸了他两次,因为两次都是从李二宝嘴里传出来的。

“李哥,你说怎么弄,我听你的。”陈桂林说。

“还能怎么办,明天让买主过来,一手钱一手货。”李二宝嘴里嚼着油菜。

“不行吧,警察临走说让我保障柜子安全,不许挪窝。”陈桂林有点不敢。

“那……”李二宝显然没想到还有这话儿,翻着眼珠也没了主意。

最后还是陈桂林想了个主意,再等一周,要是史家还没证据,那就不客气了,自己总不能一辈子等着史家找证据吧。

哥俩酒壮怂人胆,越唠越觉得这计划在理,互相吹捧一翻,两瓶白酒下肚,陈桂林咣当倒在炕上。

李二宝也眼睛发直,舌头见短,虽然没倒下也是腿脚不太好使。陈桂林依稀听见李二宝打了个电话,第一句就是“老板,事整妥了,明天细唠。”

第二天哥俩睡到日上三竿,李二宝起来就走,也没吃饭也没要车费。马大姐过来时候骂了一句煤烟子咋没把你俩呛死。这时陈桂林才想起来昨晚碳火都没弄灭,闷了一宿呛死两个人毫不费力。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陈桂林觉得好运没走远,又暗自祈祷史家认怂。

过了五天,把陈桂林熬的真想挠墙,人生中最痛苦的事不是钱财尽失,而是等待和期望。

那堆钱在不断的减少,陈桂林就像面对世界末日一般,不断抽取一张又一张的百元大钞。马大姐倒也配合,陈桂林给她就拿,说买啥就买啥,往后的日子不过了。

第六天头上,陈桂林终于等来了一个电话,是警察打来的。

他哆哆嗦嗦,满脑子都是狡辩的办法,没想到警察几句话把他弄傻了。

警察说史老先生无法证明那个柜子是他们家的,可能是弄错了,这里再没有陈桂林什么事,还感谢他协助警方。

从头到尾陈桂林一句话都没说出来,直到警察挂断电话。

了结了?就这么简单?好事多磨?

陈桂林一点都没有兴奋,一切没有任何改变,除了中间穿插了一段老早年的故事。那故事是从一年长的姨太太嘴里讲出来的,尽管绘声绘色,但也改变不了事态发展。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没有莫强求,这笔横财就该是他们陈家的。

心里刚刚稳当了那么一下,却立刻害怕夜长梦多,陈桂林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郑山虎打电话,明天交易。

电话打过去接通,还没等陈桂林开口,郑山虎只说了五个字:“找李二宝说。”啪!电话挂断。

郑山虎神经了吧,他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就转给李二宝了。陈桂林莫名其妙,又打电话给李二宝,李二宝倒是爽快,说立马就到。

把警察打电话的事跟李二宝一说,李二宝嘴丫子都咧到后脑海去了,除了笑就是笑,都脱了相了。

陈桂林不解,问李哥咋高兴成这样。李二宝说今天这事都是祖宗给咱哥俩散财,没有他李二宝插一手,这好事成不了。

越说越玄,陈桂林咔吧着眼睛一脸疑惑,你插一手,你做什么了你,你家那老奶奶倒是出过力。插一手必有回报,这是……

李二宝不再跟陈桂林墨迹,嘴里嚷着得喝点,眼睛往陈桂林这边瞟。陈桂林没办法,在院子里喊了马大姐几声,马大姐从隔壁过来,陈桂林贴她耳边说了几句。看样马大姐不信,认为俩酒懵子又要找借口喝酒,反正你陈桂林敢拿,我马寡妇就敢花,蹲大狱的是你,你都不想好了,谁还拦着你。

三瓶白酒,有点像最后的晚餐,哥俩玩命了这是。

人逢喜事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个人是又逢喜事,又投脾气,这顿酒喝的畅快。

“李哥,大彩电是你的了,要什么牌子你自己点,兄弟决不眨一下眼睛。”二两酒下肚,陈桂林把一年的酒都喝进去了,不但双眼迷离,舌根子发硬,说起话来也气粗。

李二宝摆摆手:“你这份心哥哥领了,钱你省着,自然有旁人孝敬我。一台彩电是不够了,轿车,一台轿车。”

价码还有这么长的,陈桂林努力要想清楚是怎么回事,想了半天只想到郑山虎,为什么没想清楚。

李二宝也不管陈桂林想什么,有啥说啥。

“你呀,嫩啊。”李二宝用筷子指点陈桂林。

“知道那天老板为什么不接你电话?”

陈桂林也想起了这事:“对呀,为啥?”

“你这事不是大操大办的事,你给老板打电话,有了长短谁担着,电话能监听,你懂个屁。”李二宝象教导自己儿子一样开导陈桂林,陈桂林不断的点头,是这个理儿。

“当初是谁告诉你这柜子值一百万的,是我,是你李哥我。”李二宝浑身的傲慢。

陈桂林想,是你不假,有啥牛逼的,柜子是我的,你能报价,那你去把价卖了。

对于李二宝的傲慢,陈桂林很不高兴。

“按你这么说,没你这事还成不了呗。”陈桂林回呛了一句。

李二宝都不瞅他:“那是,那天警察带人来这,吓跑了郑老板,要不是我从中周旋稳住他,你那定金人家早要回去了。”

李二宝参与这事,比自己做的还多,起初陈桂林觉得他在吹牛,现在倒是想知道他为什么卖这份力气。

“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郑山虎他也不知道这里面怎么回事,你拿什么稳住他?”陈桂林一连提出三个为什么。

李二宝嘿嘿一笑:“嫩啊,你想想,人家做这行买卖,哪能没几个行里的朋友,警察那天一来,老板就知道这里面的事,人家没着急过来要定钱,是怕牵扯进去,后来没过来要,那都是我从中说小话,你别没个数。”

陈桂林有点傻了,他想象不出会有这些手眼通天的人,但是这李二宝,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爷爷做的保人呢,绝无可能。

“你知道你爷爷是保人?”陈桂林迫不及待。

“不知道。“李二宝摇摇头。

“那你又怎么知道史家会放弃柜子。”陈桂林开始怀疑这伙人。

“证据,证据懂吗,郑老板托人打听了,契约都是两份,差一份这事就成不了,那天听你说烧了一份,我心就踏实了。至于有没有我爷爷的事那都不打紧,也是命里该着,我爷爷积德我受益。”

看来陈桂林这些天提心吊胆是多余,还有请李二宝喝酒也是多余,还有车费,给他奶奶那五百……孝敬老人的就算了。

想到这陈桂林笑了:“李哥,你可真没少费心,我这彩电少不了你的。多句嘴,轿车是怎么回事?”

李二宝哈哈大笑:“这事,哈哈哈。”

陈桂林很怕李二宝疯了,一辆轿车也不是小数目,穷鬼李二宝也是没见过钱的货。

“这事与你无关,我得谢我奶奶,好人有好报,现世报。”

陈桂林没懂,李二宝接着说:“我奶奶那就是活证人,她老人家出马郑老板他们就白忙活,要想她老人家不开口怎么办?”

这下陈桂林完全懂了,郑山虎等人跟自己想的一样,自己想封李二宝的嘴,郑老板想封他奶奶的嘴,李二宝赚大发了。

事到如今已是万事俱备,该着发这笔横财,只等李哥回去通知郑老板,择黄道吉日把事办了。

酒喝到六点多,俩人都喝多了,李二宝不着急走,陈桂林说就住这吧,明早再回去。

又喝了俩点儿,都喝不动了。俩人刚要各自睡觉,陈桂林的手机响了,接起来一听,脸都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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