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山虎出院子走到越野车尾部,打开后备箱,拉开一个巨大的旅行袋,从里面拿出十一摞现金装到另一个旅行袋里。
他刚做完这一切忽然感觉身后有些异样,扭头一看,远处一辆警用面包车正缓缓向这边驶来。面包车在颠簸的路上开的很慢,车顶的警灯在旋转但没有声响,还有个男人跟在警车旁边,正跟驾驶员说着什么。
郑山虎轻轻关上后备箱,脚下生风进了屋,对林董二位使个眼色。那二位立马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跟着郑山虎就往外走。郑山虎挤过马大姐面前时嘱咐了一句:等我电话。
三个人走了,马大姐脸色惨白,她惊愕的瞅着陈桂林,不知道陈桂林哪句话得罪了买主,人家连句废话都没有,就这么干干净净的走了。陈桂林也是瘫坐在炕上,刚才的牛逼劲儿一丝不剩。
怎么了这是,哪不对了,郑山虎你个王八羔子又使什么坏儿。
马大姐追出门去,陈桂林透过窗子看到越野车已开走了,是朝着他们来时的反反方向走的。这是干嘛?正当陈桂林为自己搬出秦始皇后悔的时候,他看见一辆警车停到院门口,马大姐在距离院门口三米的地方停住,不往前走了。
随后,治保主任的脑袋跟警察出现在同一画面里,陈桂林豁然开朗,这个老不死的告了密。
警车驾驶员位置下来一个警察,是那天来过的其中一位。治保主任向远方指指点点,警察顺着他的手指张望。警车乘客仓的门也打开了,另一个警察走下来,隐约后面还有人。
没等陈桂林看清后面是谁,视界中跳进来马大姐,手里还拎着一把铁锹。
陈桂林脑袋嗡的一声,袭警?那咱俩可得一起蹲班房了。
在铁锹头距离治保主任脖子半米的时候,一位警察架住了铁锹,使个擒拿夺下来。又把马大姐推出两米远,马大姐踉跄几步险些跌倒。
两个警察有点紧张,其中一个伸到后腰处去摸手枪。多亏这时马大姐出声,避免了一场误会:“你个老不死的,你全家都得瘟死,下三辈儿绝户。”
治保主任早已吓得半死,躲在警察身后手指马大姐说不出话。警察有点生气,警告马大姐不许骂人。马大姐无可奈何,忍住泪水跑回自己家。
陈桂林觉得马大姐做的对,换做自己,这一锹肯定能劈上。今天是做不成这事了,这事可以等。
警察说了几句,治保主任点头哈腰的走了。
警车乘客仓里又下来三个人,一个老头和两个青年。
陈桂林很坦然,他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这道坎儿必须得过,过了这儿前方都是星光大道。要是过不去,这警车最后头有个铁栅栏,他就得坐那回城里。
俩警察一前一后往屋里走,中间夹着那三个人,陈桂林一咕噜身躺在炕上,紧闭双眼做痛苦状。
“陈桂林在家吗?”一个警察问了一声。陈桂林没回话,警察已经迈进屋子。
环视室内,警察的目光在炕柜上停留了三秒,然后转向陈桂林:“脚伤怎么样了,好点没,打扰你一会儿,了解点情况。”
陈桂林睁开眼,他不敢不回话,顽抗到底死路一条,他也巴不得赶快度过未来的时间。“还那样,大夫说得养三个月,我不认识姓史的,别的啥都不知道。”
警察向屋外招招手,那三个人走进来。警察又示意让他们在塑料凳子上坐下。陈桂林心说怪事,又是三个人,保证都有地方坐,真是巧。
两个警察没有坐,站在地下望着陈桂林,陈桂林觉得那辆警用面包车装不下这条炕柜,看样对方并没有把握认领,这事有缓儿。
“这位老先生就是史家后人,他们从新加坡过来,那天给你看的契约就是他拿来的。我们觉得你的家庭背景与这事有关,今天请老先生来跟你聊聊,你也不用紧张,有什么说什么。”
警察的话说完了,陈桂林看着那老头,老头的眼光还在炕柜上,旁边的小伙子拉了下他的衣袖,老头才转过头,满脸微笑:“鄙人贱姓史,生于南洋,尊家父遗命回乡省亲,闲暇之余要寻一故旧,政府告知陈先生家境与故旧相仿,今日特来拜望,如有讨扰望且见谅。”
陈桂林挠着脑袋,这老头说什么呢,听着那么别扭。警察知道这样拽文耽误工夫,充当起了翻译:“史先生说你们家可能是他家的老朋友,他过来跟你聊聊,你别不耐烦。”又对老者说:“请说白话,您那么讲,他可能听不懂。”
老者连连点头称是,还说抱歉抱歉。
不就是衙门里的官话吗,谁听不懂啊,当年自己爷爷也常这么说话,多琢磨一会也就明白了。总把自己当傻子,怎么个个都这样。
陈桂兰鼻孔里哼了一声,对老者倒是挺客气:“大叔,我爹我爷都没了,死了,你跟我们家就算有亲戚也攀不上了,以前的事我不知道,他俩没跟我说过,你那张纸上没写名儿,姓陈的多着呢,不见得就是我们家。”
陈桂林嗓门很大,他觉得这老头可能会聋,看年纪七十挂零,自己不说清楚他准磨叨。
老者还是在微笑:“陈先生不用这么大声,我听得见,虽然前辈都不在了,但这事家父与我讲过,我可以讲给你听。”
陈桂林恨不得把耳朵割了,不想在警察面前听这老头讲故事,这件事前因后果自己都不知道,老头怎么讲怎么是,万一他讲的有道理,那自己不是白忙活了。
两个警察站后面对那柜子指指点点,还交头接耳。陈桂林觉得要完,警察肯定知道柜子的秘密,但是上次过来可没提这事,一定是治保主任告的密,那老不死的知道这屋里有啥,他死定了,必须死。
警察见陈桂林心不在焉,就让他认真点,听听老先生怎么讲。而陈桂林说死不想听,坚持自己什么都不知儿道,说什么都是白说。警察怎么劝都是白搭,陈桂林脑袋扎进被垛里一言不发,警察拽他的脚他也不抬头,把警察气的没辙。
老者看陈桂林这模样有些尴尬,示意警察不要强迫。
警察看了眼手表,进屋差不多一小时了,一点眉目有没有,气可就上来了。
“陈桂林,我们这次来是找你协助办案,你不配合有违法律。”
陈桂林腾的坐起来,脸红脖子粗,警察这几句话可不是开玩笑的,装死捱不过去了
老人很失望,不想再继续下去,强人所难让他有些自责。他的头转向炕柜,有些恋恋不舍。
“警官先生,既然陈先生不知道这件事,那就不要问了,离开这里之前我有一个请求,能否让我仔细看看这个柜子。”
老者的话吓坏了陈桂林,他想起来那个藏契约的洞,绝对不能让这老头看,没准老头知道柜子有夹带,一瞧就露馅。
“他算干啥的看咱家柜子,我又不认识他。”陈桂林断然拒绝。
警察显然已经忍无可忍,怒斥到:“这柜子就是史先生家的,你可以不认账,但在证据面前你这个态度要负法律责任。”
不知道什么时候马大姐站在屋门外,一听警察说柜子是老头家的,嗷的一声就跳了进来,指着老头的鼻子骂道:“你说你头发花白,一脑门褶子,大老远跑这来霸占人家一破炕柜,有那么穷吗?有那么缺钱吗?有你这样的外国人吗?”
陈桂林很欣慰,马大姐居然知道新加坡是外国,大姐说的好,外国列强又来欺负中国人,我们绝对不答应。
警察没想到站门外这狠角色这么有战斗力,刚才那出就挺过分,现在又来这么一手。警察被激怒了,命令马大姐马上离开这里,再这样胡闹是妨碍公务,要受到处罚。
马大姐满不在乎,嘴一撇:“上次你不是说了吗,没有判十五年大罪这事,还甭吓唬我。”警察听这话到不急了,平静的说道:“你这种表现至少拘留十五天,再警告你一次。”
警察们火了,陈桂林真害怕了。马大姐要是拘留十五天,那么自己再进去可就没人给送饭,俩人都进去三个孩子怎么办,这老娘们儿怎么又犯浑呢。
陈桂林喊马大姐出去,这屋的事跟她没关系,马大姐看着警察一脸严肃,也意思到不太对劲,可能是又想起来还有八万块没存,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了。
马大姐的出现对陈桂林非常不利,事态严重到警察要抓人,再耍赖恐怕也得被拘留,看就看吧,啥都没有。
陈桂林看着老头,朝柜子努努嘴:“随便看,上面要是写着你家的名你就抬走,绝不阻拦。”
老头看着警察,警察点点头。
那俩小伙子把老头扶起来,颤颤巍巍走到柜子旁边,屁股坐在炕沿上,抚摸着柜体,眼泪流下来了。
陈桂林心中纳闷,上次警察来的时候,连正眼都没瞧过柜子,这次怎么就直接带老头来索要了呢。虽然自己怀疑是治保主任告密,但是先决条件是警察知道老头要找的器物是炕柜,契约上又没写炕柜二字,老头又没见过自己家这炕柜,他们是怎么勾搭上的呢。
警察是真厉害,这种没边的事都能被他们识破。陈桂林看着两位警察,想从他们身上找到答案,他们是怎么让老头确信他要找的柜子就是自己家这个。
陈桂林的眼光落在警察的肩膀处,那儿别着一个BP机。不对,是个带镜头的BP机,也不对,好像是个能录影的BP机。陈桂林明白了,这东西他见过,交警来制止施工队占道的时候也带着这玩意,叫什么执法记录仪,有一次郑山虎让工人耍赖诬陷交警打人,人家就拿出这东西放录像给大家看,结果诬陷警察那位拘留五天。
很明显,警察上一次来就已经将炕柜录了下来,回去给老头看,老头确定是他家的,而后警察通知治保主任盯着自己,结果郑山虎他们一来,警察也随后就到。他们坏了自己的好事,看样真是好梦难圆了。
陈桂林在绝望,他想哭出来,哭自己命苦,哭马大姐命苦,哭他爹缺心眼,干吗逼着自己守着这个破烂,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刚刚有财神爷进门,这帮瘟神就把自己堵屋里了。
万念俱灰的陈桂林,转头看了眼老头。那老头正在打开柜门,立刻去摸那根门框的横断面。老头的手停留在那十几秒,而后把手缩回来,轻轻关上柜门,站起身,对着陈桂林鞠了一躬,笑着对警察说:“我们回去吧。”
警察想问一句,老头摇摇头,两个小伙子搀着老头走出去。俩警察有些莫名,对视了一下,其中一个说道:“没有调查清楚前,这条柜子必须在这,你有责任保障它完好。”
俩警察也走了,警车启动,这帮爷总算离开了这个村落。
警车刚走,马大姐就进来了,问陈桂林什么结果。陈桂林说老头对自己鞠躬,八成是知道自己要死,先送一程。马大姐骂他,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胡扯,柜子到底是不是他们的?
陈桂林不愿意撒谎,这事已经遮盖不住了,他不明白老头鞠躬是什么意思,但是老头一定知道炕柜里的夹带已被发现,发现就会被取出,这份证据也就没了,老头已经没办法证明这器物是史家的。
把所有一切跟马大姐一说,马大姐不吭声。陈桂林不知道她会怎么看待自己烧契约那事,自己这事做的是有点缺德,可这么做也是为了过上好日子,还能怎么办,让人家把柜子拉走?
马大姐几次欲言又止,陈桂林也不在乎她说什么,这柜子志在必得,谁都拦不住。
看着慌张不安的马大姐,陈桂林希望她赶紧走,以免涣散军心,没准自己坚持不住改主意。马大姐把背在身上的布袋摘下来,抱在怀里,抱的很紧,就像她抱住陈桂林那样,几分钟后她把布袋轻轻放在炕上,说了句现在去把那两万取回来,出屋走了。
布袋放在陈桂林的脚边,他用脚把布袋勾过来塞在被垛下面。他看不出来马大姐这个举动是在示意他把柜子还给人家,还是让他把定金先退了,以免这件事更加混乱,更可能怕他被抓进去蹲大狱。
陈桂林最希望是最后一种可能,他认为马大姐是最爱他的。
从第二天开始,陈桂林就在家搂着这十万块钱,不敢说不敢动。多亏他没看见郑山虎那天装进旅行袋中的一百一十万,如果看到,他无论如何也得让买主把柜子拉走,那一大堆钱谁也抵抗不住,尤其一个每天都要为生计发愁的中年男人。
警察和老头没再来,郑山虎也没打电话。陈桂林开始害怕,他害怕警察们已经逮捕了买主,正在审讯,那自己这十万就是赃款,也得吃瓜烙。还害怕那老头再也不来,而买主因为害怕不想买了,手里这十万也得还人家。
他不敢给郑山虎打电话,怕听到坏消息,也害怕打给狱中的郑山虎,接电话的是警察,那就是自投罗网。
在家里抓心挠肝,坐卧不安,马大姐也失去了往里的泼辣,每天按时送饭过来,收拾碗筷就走,一句话都不说。
陈桂林要疯了,他很想有个人说话,把这些恐惧和渴望都说出去,最好有个人推他一把,无论是向前还是向后。
第四天头上,李二宝打来电话,问问陈桂林的伤情,陈桂林埋怨李二宝也不来看看他,他要是来给他预备酒。李二宝想了一会儿,抱怨来这太费劲,也不通车,叫出租最少百八十块,来不起。
陈桂林说车费报销,白酒啤酒管够,喝多了可以睡这。李二宝不信,两百块钱对于陈桂林来说那是巨款,今天这么大方肯定是有事,这样一来倒是答应了。
李二宝到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陈桂林早已让马大姐去买酒菜,从那堆钱里抽出十张。马大姐不肯拿,别的什么都不说,直到陈桂林翻脸说自己这条命怎么也值十万,马大姐才接过钱。这爷们儿不要命了,哪还管这钱是谁的。
炕上摆着一瓶白酒,地下是捆在一起的两棒啤酒,十二瓶。也没什么热菜,烧鸡,香肠,煮花生,松花蛋......吃到肚里冰冰凉。
李二宝进屋就说今天陈桂林省钱了,他搭了一辆奔这边送货的便车,坐山蹦子花了十块。陈桂林掏出一百扔在炕上,李二宝不好意思的笑了,但钱还是揣进兜里。
有酒得赶紧喝,李二宝是个酒鬼,自己打开白酒先倒了半碗,他知道陈桂林不会喝酒,也就没让他。陈桂林拿了瓶啤酒,举起瓶跟李二宝碰了一下,算是酒宴开始。
一碗酒下肚,李二宝才开口:“怎么样,这柜子还没拉走呢?今天这么大方,我还以为你成土豪了呢。”
李二宝起头聊这事,正中陈桂林下怀,反正李二宝主要精力是喝酒吃菜,陈桂林就需要他这样的听众,滔滔不绝把这几天发生的事讲了一遍。这些事用不着瞒着李二宝,他知道点柜子的事,跟他说说才能除去些心中烦闷。
酒对于酒鬼来说连水都不如,李二宝四十分钟内就喝光了一瓶白酒,自己从地下打开一瓶啤酒倒了一碗底儿,涮涮碗又倒在地下,然后才满满的倒上一大碗啤酒。
陈桂林递给他一根烟,又给点上。李二宝醉眼迷离,吸了口烟,这才说道:“刚才...刚才你说那契约,怎么着,保人留名了,保人叫什么来着?”
“李臣风。”陈桂林答道。
李二宝打了个酒隔,把烟灰弹在装鸡骨头的盘子里,小眼一斜:“刚才我就没插话,我这人遇事稳当,不听你从头到尾说完不能说话,你要是能确定是这名,那我得说两句,保不齐就能救你,到时候你怎么感谢哥哥。”
酒鬼说话哪有谱,陈桂林哼哈的应着,说李哥要是能帮自己把这事圆了,他就送个华为手机给他。
李二宝哼了一声,说陈桂林小气,一百万到手才买个华为,怎么也得买个70寸大电视。陈桂林不知道这大电视什么价,反正李二宝酒话都是胡扯,便满口答应下来。
李二宝把烟按在盘子里熄灭,又哈腰在地下拿了瓶啤酒,用嘴啃开瓶盖,举着酒瓶说道:“桂林,我要说我爷爷也叫李臣风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