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宾楼里只开了一桌席,黑白两道各出两人,官府这边是督查处的公人和石奉山,偏门那边是帮会和山上的土匪,看场面上白道这边明显没有气势,倒是黑道二人高谈阔论笑逐颜开。
韦大爷要给钱老板引荐奉山,钱老板放下酒杯瞪着石奉山:“好啊,韦爷结交的人我也得认识认识,不凡啊。”石奉山小半辈子没受过外人挤兑,按往常的脾气早翻了,可今日不同,小命在人家手里攥着,不敢不从。
韦大爷的确老道,先扯别的慢慢往奉山身上转:“我说老钱,你不知道,搭这桥的可是你老相识,没他说话我可不能跑这么远做这好人,你猜是谁?”
“我哪猜去,大总统你都认识,那可不是我老相识。”钱老板调侃韦爷,韦大爷也不生气:“不是别人,是你师兄田大哥呀。”
一听是田五牛钱老板的脸沉下来了:“韦大爷,不就是救过你一命吗,这么多年这情也该还清了,怎么还没完没了呢。”顿了下又道:“这事怪了,当年差点取你性命的是石老都统,现在你却要搭救他的儿子,韦爷,这份亮节莫非是要名垂青史吗?”钱老板说完这话哈哈大笑,石奉山却是脖领子发凉,怎么着,还有这事?
因为自己爹胡子头差点没命,这可是不共戴天的仇恨,土匪们没有那么大方的,此仇不报非君子,今天这位爷倒要拉自己一把,是真是假石奉山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了。
韦大爷脸上带笑,没觉得钱老板是在挖苦,捋了下胡子:“石老都统守的是本份,在下佩服他是个英雄,也该着我命不该绝,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早忘了。”钱老板冷笑一声,不太相信这些话,韦爷又道:“田大哥就是我的再生爹娘,他想办的事就是我想办的事,钱老板,我和田大哥两层面子,今天这事你得应,对不对。”
话已然挑明了,今天的事就是韦大爷的事,钱老板不应就是不给韦大爷面子,接下来这酒就没法喝了。钱老板苦笑几声:“我那师哥也不拿我当回事,他要是领我的情那我算是捡着了,韦爷的事就是我的事,跟田五牛没有关系。”
话说到这奉山这事算是解了,钱老板事办的明白,今天的面子全是韦大爷的,不关老田什么事。
韦大爷转向石奉山:“奉山,把你的事跟钱老板说说吧,有什么误会说清楚了日后也好见面,钱老板不是小心眼的人,怎么说也是长辈,哪能挑你的理呢。”边说边笑还拍拍钱老板的后背。
石奉山不知道该怎么说,本来就是被人陷害,害自己的人就坐在对面,还要自己赔礼道歉,这种昧良心的事没有做过,况且也不懂什么江湖规矩,打哪说起真不知道。
钱老板等着奉山开口,石奉山却不知道怎么开言,场面就僵住了。督察处那位怕席中尴尬,站起身来端起酒杯:“韦大爷,钱老板,我们处长有事来不了,让我给二位道个谦,改天他做东回请两位当家的,我这敬二位爷一杯,权当替我们处长了。”话说完举杯干了,那两位大爷看这小子喝完也没端酒杯,韦大爷斜眼瞧着他:“不是有事吧,与我们哥俩走的近是害怕丢了前程吧。”说完又瞧着钱老板,钱老板叹了一声:“收钱的时候都是兄弟,钱进腰包就是路人,分的清着呢。”
那小子表情尴尬,识趣的坐下,石奉山站起来端着酒杯:“钱老板,韦大爷,我石奉山不懂规矩,多有得罪,今天石某实心实意过来道歉,还望钱老板大人大量,高抬贵手,此后但凡用得着在下的必当鞍前马后竭力效劳。”说完举杯把酒喝了,站在那里等钱老板开腔。
钱老板默不作声,倒是韦大爷拿起酒杯跟钱老板的杯碰了一下:“老钱,等什么呢,孩子都跟你说软话了,人家新出道的不懂规矩,要早知道是你的人谁敢动一个指头啊,来,喝了。”
钱老板手握酒杯但没端起来,看着石奉山:“今天韦爷在这,过去的事儿就翻过去,你的钱我还你,咱们喝了这杯酒你就是道上的朋友,以后怎么做你得心里有数,再使什么绊子就不能拍屁股走人,得按江湖规矩办,你清楚吗?”
什么他妈江湖规矩,石奉山可不知道,眼神落在韦大爷脸上,韦大爷没笑模样了:“奉山啊,你今天跟咱们喝酒,钱老板对过去的事不提了,可他要是把酒喝了你以后就得按道上的规矩办事,不明白不要紧有人教你,你是官宦子弟,没准不愿意淌这浑水,你得给钱老板句话,愿意还是不愿意。”
入黑道?做兄弟?跟这些黑帮土匪?打死我石奉山我也不能干啊,可不愿意干得怎么说呢,场面刚有点缓和,再把姓钱的这位惹翻了,恐怕这事就砸了。
石奉山认准了自己不做恶,想狠狠心不跟他们做兄弟,那笔钱自己也不要了,离他们越远越好,还没等开口韦大爷又说话了:“奉山啊,想在奉天城吃这碗官饭,没有钱老板帮衬你可不行,听我句劝,赶紧把这事儿应了,以后你准是高官得做骏马得骑。”
奉山明白,这二位拉自己入伙是为了以后他们方便,今天只要应了,以后帮不帮他们都说不清,屋里还有位官府的人看着呢,这事传出去不知道对自己有何影响,一时间没主意了。
韦大爷看出来石奉山不肯答应这事,钱老板脸色更加难看,眼瞅着要不欢而散。督查处那位却说话了:
“石局长,不该我多嘴,但这褃节上我不能袖手旁观,您是宋局长的人,可他老人家保不了您,他也得看我们督察处的眼色,我们就跟前清的御史一样,手握生杀大权,今天屋里没外人,我就跟您交个实底,咱们处长跟桌上二位前辈可是把兄弟,剩下的事您自己琢磨吧。
这还有什么可琢磨的,督查处在奉天城一手遮天,处长也是黑道大哥,自己在这扛着还有什么用啊。
想明白这节石奉山认命了,想吃这碗饭还打着奉公执法的旗号太难了。
“钱老板,韦大爷,在下不是不应,实在是不敢高攀,既然蒙二位不弃我今天就应了,还望二位前辈多多指教。”石奉山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干了,那俩当家的见奉山应了也把酒喝了,钱老板对韦爷笑道:“操,挺费劲啊。”
酒都干了,奉山又给这二位倒满,刚才督察处那位给奉山指路,奉山也是感激,给他也倒了一杯,然后再次起身谢过众人,把酒言欢。
几壶酒下肚大家都有点多了,钱老板喊朱八进来把那五千两银票还给石奉山,石奉山推辞不收,韦大爷让奉山收下说这也算是见面礼,然后又喊朱八一起入席,钱老板见韦大爷这么给面儿捧场也心情大好,不觉又多喝了几杯。
酒至酣处石奉山也不那么紧张了,看眼前这俩老头对他也没什么敌意,奉山胆子大了起来,竟然跟韦大爷打听件事:“韦爷,有件事做晚辈的想问问,当年田大叔是怎么救的您?”石奉山酒没少喝,但还有点心计,没敢直接问自己爹当年怎么抓捕韦大爷,听奉山问这事韦爷笑了。
这段往事好像让韦爷很得意,钱老板也开始不断唏嘘,说韦爷真是命大,九死一生。
他们越是这样奉山越想知道,韦大爷倒是没有想讲的意思,自斟自酌。朱八接过话头:“我们当家的不爱提这段,怕人家以为他显摆,我给大伙讲讲,不是为了显摆,只为了说说田老英雄是多么义气。”韦大爷点点头,钱老板撇撇嘴。
那一年山上的生意特别的好,打劫周边州城府县,除了奉天城没有不得手的。奉天城都统石振威是个忠义之人,把内外城防搞的滴水不漏,想进城打劫就是有去无回,故此城内商贾大户安居乐业,家家都是买卖兴隆。
奉天城周边的那些小城,什么辽阳,抚顺,铁岭等地的官民苦不堪言,又无办法抵御,三个县的县令一起来奉天府央求石都统出手帮忙剿灭胡子。石都统自持兵丁训练有素,又觉得剿灭土匪也是为朝廷效力,便答应下来,设了个毒计,在城里埋伏一千兵勇,又把城外的八旗军尽数开拔,扬言去抚顺卫剿匪。再让奉天镖局从抚顺卫载了几车银钱进奉天城,按理说运送现银这趟镖都得加小心保密,可奉天镖局一进城就到此散布消息,说有万两白银进了奉天。
也是当家的年轻气盛,买卖太顺了,派探子探听清楚城内布防,得知仅有守城兵丁百八十人,还有六扇门里几十个差役,城外的大队人马都已去抚顺山里剿匪。那是万两白银啊,当胡子的谁不动心,不动心那就是不敬业,祖师爷他不高兴。
当家的带了五十人下山,在西城门留下二十人接应,剩下的都奔了奉天镖局,镖局那几个趟子手一见胡子就撤,当家的马上就明白中计了,满院子翻不出银子只好回撤,可一出镖局大门就傻了,外面围了上千的官军,石都统骑马立在排头命我们当家的投降。
说到这朱八停下不说了,眼睛瞧着韦大爷。钱老板夹了口菜:“韦爷,老规矩,该你讲了,我都听六百遍了。”
韦大爷笑的灿烂:“老钱啊,这是给晚辈讲的,教给他们什么叫江湖义气,你就不用听了,你也用不上。”钱老板狠狠瞪了韦大爷一眼,独自喝酒不理他了。
大当家的酒喝的正好,精神头也上来了,看了看眼前这几个人:“在道上混的,最讲这个义字,是不是兄弟,能不能过命,就看心里有没有义字。”
当家的没讲故事就先布了一阵子道,石奉山可不在乎什么义不义的,只是暗自庆幸自己的爹当年没把韦大爷宰咯,否则今天可耽误事了。
“我一看石振威真有点心颤,老将军有范儿,那气势能抵三千兵马。”钱老板不停的点头,韦大爷眼光扫过石奉山,奉山也知道自己爹的威仪,韦大爷不是故意奉承:“我手底下这三十人都是硬手,亡命之徒,面对官军并不害怕,可被围在这里必定是凶多吉少,今儿就今儿了,敢上山就没想着长命,个个都要护着我突围,这阵势从前边是出不去了。”
镖局那么小的地方,有几百官军就围的水泄不通,往哪跑,真是插翅难飞,看样最后是田五牛救了他,难道田五牛会飞?
“没等我开口,兄弟们齐声道有种过来死不投降,我一看不好,喊了声撤进镖局,这话就喊晚了,官军弓弩手放了一排箭,咱们排尾的弟兄还没进到屋里就被射死了几个,剩下的人躲进屋里,有人护着我想从后院逃走,这时候还在乎什么颜面,该逃的时候就得逃啊。”
韦大爷不愧为豪杰能伸能缩,该逃命的时候绝不充好汉,在石奉山眼里就是些獐头鼠辈,看他那么得意的样子不由得心中生厌。
“前门有兄弟们挡着,门口狭小官军攻不进来,一到后院可了不得,院墙外面灯火通明,早已被人家围上了,而且官军架了长梯正在上墙,后面也出不去了,老爷我可真傻了。”
讲到这钱老板不耐烦了:
“快把我师兄那点事说了吧,每次都磨磨唧唧。”督查处那位本想捧韦大爷一句,假装急着往下听,钱老板这么一句吓的他不敢出声了。石奉山倒是谁都不怕,问了句:“大当家的难道要飞?”
韦大爷眯起眼睛,回忆着过去:“那天,我合计是真完了,咱们这营生有今儿没明儿,死哪都没抱怨,只是中了官军的埋伏有损我的名声,死了也被人家笑话,为挽回点颜面我必须站前头跟他们拼了,我若一死,弟兄们没准就肯降了,也算积点阴德。”
朱八脸上笑容可掬,督察处的那位抻长了脖子,钱老板闷头喝酒,石奉山心里琢磨,除非田五牛招来天兵天将,自己爹手下那帮虎狼之师可不好对付,田大叔不会飞,你们这帮人又不可能杀退官军,你们到底是怎么逃出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