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市警局在盛京大戏院后面,就是一个小破院子,跟石奉山想象的威严粘不上边。
警局门口站了一排警察,八九个人,也都没个站像,看到汽车来了倒是很要强的挺直身板,但还是看着窝囊。
汽车一停,蓝秘书先下了车,奉山紧随其后,几个警察举手敬礼,石奉山一看这哥几个,就没一个拿得出手,也不知道都打哪找来的。检阅完毕,石奉山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一张桌子两张椅子还有个卷柜,办公桌上还有部电话,没了。
蓝秘书宣读完委任状,给奉山介绍了一位警长,而后坐车走了。
石奉山瞅着眼前这帮弟兄心想,要是让他们把制服脱了扔人堆里,最容易被抓的该是他们,太不像好人了。
几个人当中有个年岁大的,是警长老赵,老赵给奉山介绍了每一位弟兄,奉山也没记住,问老赵:“咱们这有几条街需要巡逻,人手够吗?”
“不够啊局长,差的多着呢,我们哥儿几个每天走的路比车夫跑的路都多,车夫一个月换一双鞋,咱们两双鞋穿一个月,街面太宽敞走都走不完。”那几个警察也跟着附和,奉山伸头看看他们脚上的鞋,还别说真不像样子,看着就那么寒惨。
“鞋的事我想办法,还有什么难事。”
“局长,俸银太低了,这么点钱根本不够养家,拽死拽活一个月下来二两银子,一袋白面都得五钱,我们上有老下有小的都强活。”那几个警察又是附和一番。
“谁家里饿死人了,我每月给他加点。”奉山说。
这下没人搭茬了,都低着头不吭声,老赵讪笑道:“嘿嘿,没到那份上,可兄弟们确实难。”
铁鹰跟石奉山说过,警局里的人每天都穷,假若这世上只有一个穷人,那肯定是警察,所以要想大家捧场卖力,有些事就得睁只眼闭只眼,他们没有可捞可赚的就会闹事使绊子,让长官下不来台,到那时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很多差事就难办了。
“我新来的,咱们老规矩不变,可什么事都得有个度,你们应该知道我是谁,我不图财,也不挡你们财路,但要做了伤天害理丧良心的事别怪我不留情面,都是老差役了,你们比我懂得多,往深我就不说了,大家执勤去吧。”
众警察闻听按老规矩办,心里有了底,齐刷刷敬礼出门,只要不立新规矩,小车不倒只管推,那就是太平盛世一片祥和呀。
老赵没走,这位爷不知道接送了多少位局长,懂得规矩,知道新局长要跟他问话。“老赵啊,北市场这片有没有不能惹的人,你给我说说。”新局长果然是明白人,这事必须得问明白,以免惹祸。
“局长,咱这的商铺和买卖家都是良民,唯有难办就是......”老赵欲言又止,“说,是什么?”奉山追了一句。
“唉唉,就是帮会势力太大,跟上面都有联系,有些差难办啊。”
上面是谁,石奉山脑子一转,我的上面是宋局长,还有市长,难道说是这两人:“你是说宋局长和市长?”奉山问。
老赵四下看了看,凑到奉山耳边:“都不是,是京城里面有人。”这话还真把奉山吓住了,帮会跟北平政府有关系,那谁管得了呀。
“省城的官吏都管不了?”奉山说。
“可不是,他们的事咱们只能躲,多看一眼都容易惹祸,有几位前任跟人家叫板,撤职的撤职,扒衣服的扒衣服,就说您的前任,倒是没敢得罪人家,跟人家办事多占了二百两银子,人家告上京城,衣服就给扒了。”
石奉山以为自己在奉天城有里有面儿,小小分局长必定胜任,现在让老赵这么一说开始有点头痛:“这帮会前清就有,没听说这么嚣张,大清倒了他们还起行市了?”
“局长大人,当年您是石大都统的公子,很多事您不知道,帮会谁都敢欺负就是不敢欺负官军,你们家没遇见过帮会做事,那帮人,狠着呢。”
老赵所言不虚,所谓治安到成了如何对付帮会,这警察当的别扭:“老赵,帮会的生意我也知晓一二,真要有人告上来该如何处置。”
“局长,有这事您可不能出面,您得躲,由我们扛着,一哄二吓三逮捕,耗尽对方气力事就解了,有时我们还得搭上点银钱,有的人真敢玩命,把我们搭进去犯不上。”
石奉山笑了,满腔热血泄了一半,在家琢磨的那些报效国家的主意看样都用不上,帮会自己对付不了,如何保一方平安,当这个局长有点后悔了。
老赵见奉山不再说话,识趣的说去巡街走了。石奉山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该怎么办,起来脱掉制服换上便衣,把手枪带好,准备出去转转,瞧瞧所谓治安到底如何。
文澜从姐夫家小院出去真回家了,这口气咽不下去,自己好不容易雄心万丈想干点事,这倒霉姐夫千方百计的拦着,明摆着怕自己比他强在老爷面前跌份,这回必须跟自己爹说明白,石奉山再这么不为家里人出力,就让姐姐休了他。这倒好,头回听说太太休老爷的。
一进家门跟文老爷一说,文老爷可就急了,说石奉山真是翅膀硬了,刚混了个小小分局长就不认家里人了,没有我们文家供你吃供你喝自己闺女伺候着你,恐怕你早就冻饿而死暴毙街头,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亏得我们文家对他这么仁义,这事没完。文老爷差文全进城找奉山两口子回来,就说文老爷要死了,立刻回来奔丧,文全知道老爷急了,第二天早上起大早进城报信。
老何的胳膊过了一个月已经定了型,接口愈合的不错,虽然不敢发力但不用举着了。见好就得出摊撂地,赔给自己那点银子经不住爷俩花,儿子借不上劲,自己不往前奔是不行了。
还是实胜寺门前,这是老何的地盘,他不来也没人占。
老规矩先唱了段太平歌词拢人,有七八个人围过来,其中不乏常客,都问询老何的胳膊恢复的怎么样。
老何谢过众人便开场说书,头一段说的是《武松打虎》,二一段说的是《说岳全传》里面的《枪挑小梁王》,这两段说的尽兴听的过瘾,人越聚越多,打赏也多,不一会小筐装满了。
好久没有这么好的收入,老何高兴,说再伺候大伙一段,这段不用打赏白送的,众人欢呼一片。那位问了,就白送这么一小段用的着这么高兴吗,老话儿说的好,没有君子不养艺人,听撂地的说书都是穷人,虽然兜里没几个钱也不愿白听白看,说书人指这个吃饭,听书的不花钱得便宜了,那说书的早晚都得饿死,既然爱听那就多少赏点,这次不宽裕下次补上,基本就没有白听的。
老何把小筐放小板凳上,用手巾盖好,转身又说了一段。这当口俩泼皮大头二头出现在人群中间,看着老何笑,也不说话也不搅合,老何看见他们知道恐怕又有祸事,嘴里说着书眼睛四下扫着,多希望有熟人能搭自己一把。
说完这段,老何推托胳膊不舒服,今天就到这儿了,明天继续。说完场面话开始收拾东西,把小筐里的铜钱倒进一个袋子里,拿好水壶扇子手巾,刚要去拿小凳,就觉得眼前有四条腿把他夹在中间。
老何料到是那俩泼皮,站直了腰左右瞧瞧:“二位,还有完没完啊,这一节是过不去了怎么着。”今天老何可没客气,上次吃了大亏胳膊断了,旧伤未愈也不怕再添新伤,俩小子见老何口气挺硬笑了:“老何,别以为有警局给你撑腰,实话告诉你,上次那事太小,我们大当家的懒得托门子找人搭那份人情,可咱们哥俩有罪遭了,在里面关了十天,还赔了银子,你是不是给我们哥俩点补偿,我们也是跑腿当差,这事摊的委屈。”
俩小子先来软的,老何琢磨要不就给他们拿点打发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知道他们是刮地皮的,土地爷路过他们都得卡点,不给钱看来是不行了。
老何从口袋里掏钱,左手拎着袋子右手伸进去,那左胳膊有伤吃不住劲,右手一伸没了准头袋子掉在地上,刚想捡起来有只脚踩在上面:“这点钱都不够一两银子,都归我们得了。”大头说完这句袋子已经抄在手里。
老何心中一痛,完了,今儿白干。
敢怒不敢言想息事宁人,拿起自己那套家什起身要走。那哥俩拎着钱袋喜笑颜开,也要回转,忽然有个声音道:“欠了多少钱有没有个准数,又来抢了?”
这话听着耳熟,三个人都立住了,寻声望去又是那天管闲事的少爷,把哥俩腻歪的,心说你烦不烦人,长这片儿了怎么着,就老何这几个钱还真收不上来了:“这位少爷,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上次的事了了,面子给足了你,该赔钱的赔钱,该下狱的下狱,咱们这也是买卖,不能只赔不赚,我看还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今天您绕个道吧。”
俩小子话说的明白,上次赔了,今天得捞回来。石奉山也笑了:“你们这买卖真不错,我倒是也想入上一股,你们把这片儿当票号了,想提钱就提钱,官府的捐税收不上来,请你们办这差准成。”
石奉山又跟这俩小子杠上了,老何怕奉山吃亏,忙劝解道:“少爷,算了算了,让他们拿钱走吧,今天把帐清了明天他们就不来了。”
俩小子听老何服软借坡下驴,说了句这话上道,转身就走。石奉山挣开老何绕到俩小子前头:“今天我告诉你们两件事,第一把钱留下,第二从今往后不许再跟这人要钱,应了就走,不应你们就走不了了。”
大头二头对了下眼神,手就开始往腰上摸,老何喊了句小心有攮子,话音未落石奉山手上多了样东西顶在大头前额:“你敢袭警我就打死你。”看热闹的人见掏了枪了四下散开,枪子不长眼,离远点才最安全。
二头见哥哥被手枪顶住脑袋也就傻了,还听奉山说到袭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手摸到腰间却不敢拔刀,三个人相在这里都不敢动了。
大头知道今天又栽面儿了,北市场老少爷们都瞧着呢,被人家枪指着头,要是怂了以后可就没法混了,心一横叫了声:跟他拼了!伸手又要摸刀,石奉山手指勾住扳机就要搂火,二头在一边都看傻了,心说傻哥哥你算完了。
眼瞅着要出人命,猛然间有根警棍半空落下,正中大头脑袋,大头一声没吭瘫倒在地,老赵手持警棍看着地下的大头:“你他妈的,敢跟我们局长动家伙,狗仗人势的东西。”说完这句又扭头喊道:“把二头也绑了回去,给脸不要脸。”
石奉山一掏枪就有人去喊巡警,老赵带着俩人正在巡街,听有人拿枪斗殴知道出了大事,脚不停歇跑了过来,正听见大头喊着要拼命,再看对面的是局长石奉山,立功的机会到了,就算打死大头也在所不惜,救下局长要紧。
老赵管奉山叫局长,不但二头傻了,老何也傻了,一个月前还被警察抓进警局的人,如今怎么成局长了。
奉山把枪收在腰间,拾起钱袋交给老何:“回家吧,以后不用怕他们,我给你撑腰。”
老何惊的忘了感谢,奉山等人已经回转警局。二头背着大头,累的嗤牙咧嘴,老赵还在后面踢他屁股,奉山夸赞老赵来的及时,那一枪真的打出去也是惹了大祸,警察当街开枪得有正当理由,今天的事不该动枪,奉山新兵气盛,险些酿成大祸。
回到警局大头也醒了,俩人知道碰上了茬子,点子背撞枪口了,跪地磕头给奉山道歉,并发誓再不去找老何麻烦。老赵在一旁提醒奉山,这二人都是帮会成员,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见好就收,还是放人了事。
奉山也知道今天莽撞,想想有些后怕,让此二人签字画押承认街头闹事,随后就给放了。哥俩也是吓得够呛,二头埋怨哥哥喊什么拼了,差一点枪子儿爆头,大头只恨老何头烧了什么高香好似关二爷护身,以后是真不能找他麻烦,这个哑巴亏就这么吃了。
石奉山第一天当差就差点惹祸,心有余悸,回到家里媳妇说文全送信,让咱们回家一趟,看样是文澜说了坏话,文老爷他大发 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