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范城隍（213）

两件大事赶到一起，件件都是生死攸关，那边等阿文想主意，这边六爷亲自找绝尘问问，他非要当那司仪有什么说道。绝尘在方丈卧房门外还拽了两句，完全不像一个懵懂少年，倒像是孔明再世要指点乾坤。
方丈冲六爷笑笑："范施主，有人要点化与你，你该走这步了。"六爷站起身来，对方丈合掌施礼出了屋门，绝尘拿着两把掃掫站在当院，见六爷出来递过一把，六爷一瞧怎么着，还抓你长辈劳工，我还得帮你扫院子。绝尘笑嘻嘻，走在前面扫，六爷跟在后面扫，绝尘道："大伯，凡间的事就如同扫地，每天扫也扫不干净，尘埃不绝，若想天下无尘必当断心中念缘，心无挂碍方可绝尘，我师傅给我起法号的时候这么说的。"这些话在六爷耳朵里只是乱糟糟的一通，所谓心无挂碍哪有那么容易，自己不但得挂着盘子，还得挂着飞机，浑身都没地方挂了："贤侄，挂不挂的咱们搁后头说，你刚才那句只缘身在此山中给我讲讲。"绝尘说帮他扫完院子才有空闲聊，早课前不扫完方丈会罚他抄写《法华经》，那可要了命了。刚入春也没什么枯叶，平时院子里就很干净，扫毕整个院子也没积攒什么杂碎，两个人坐在庙里台阶上歇气，佛门净地六爷不好意思吸烟，倒了口气六爷问："你先给我说说庐山的真面目，说明白咯司仪给你当，说不明白我另请高明。"

绝尘脸上闪过一丝坏笑："大伯，你难道不清楚城隍庙那片地基是我们家的吗？"他们家的，这话怎么个意思："我祖上于此侍奉城隍看护龙脉，按理说只有我们家族的人才有权发号施令，您虽也姓范，但早已迁居关内，我们这支的使命与您无关，您能回来办这大事是另有隐情，您想过这节没有。"城隍庙那片地是范有澔他们家的，这事不假，怎么把建庙的事按到自己头上六爷还得捋捋头绪，老管家范青说自己该做这事，北平的城隍爷把自己从地府送回来大概也是想让自己成就番事业，尤其是留城里的谭公公，还让自己揭了道符咒，这都证明自己就是建庙的人选，怎么到绝尘嘴里自己个儿竟然做了错事，这孩子不会是着什么魔了吧。想到这六爷回忆起那一天厉鬼进庙要取绝尘性命，但后来好像是说受人指使，有异鬼从中作梗。绝尘话没说完六爷不便打断，点点头让绝尘继续："您从踏上这段命途起始就有个人如鬼魅随行，您知道吗？"好家伙，越说越来劲，还有个贴上自己的，六爷想了想还真有个人，哪有事哪到，每次有难他都出来帮忙，莫非是他？

六爷应了声：有，有这么个人。绝尘笑笑："此人为你费尽心机，不但不难为你，还处处行了方便，您知道为什么吗？"先别问为什么，自己想到的跟绝尘嘴里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人，这得先问清咯："大侄子，我想到的可是个日本人。"绝尘应到："伊藤大佐。"这句说完六爷额头可就见了汗儿了，伊藤这孙子跟着自己十几年，敢情是早有预谋，这……这算怎么档子事啊。绝尘不再理会六爷插话，把该说的事都说了一遍。范六爷奉天命荒地沟建庙，这事不假，本是要推翻张家在关外的势利一统华夏，可那时候张家已经改旗易帜归顺了民国，只是独揽兵权不受中央节制，六爷只想得城隍位享荣华富贵，而谢家睿文也是只管践行自家承诺，巧用了六爷手中的神谕，让日本人得了便宜，以至于江河变色生灵涂炭，爱新觉罗又建国登基，谢家续满清三百年社稷，六爷自己入宫承领范家的威仪，这事办的顺当只因为六爷与阿文有三世姻缘，夫妻联手事半功倍，该他建庙这事不假，可这里面还有件事六爷至今蒙在鼓里，城隍一职虽该属范家，但六爷只领了个虚名并无实权，这一则恐怕他自己并不知道吧。

前面那些绝尘说的都对，六爷自己也早已品出一二，假城隍爷这事要不是阿文问及自己也不知道，今天正好听听绝尘有什么高见。绝尘说伊藤这人出关是奉命所为，日本人早就知道六爷有着使命，派伊藤紧盯六爷，暗中协助排忧解难，只要六爷活着日本便武运长久，所以尽管六爷做了那么多坑害皇军的勾当，鬼子也不会拿六爷问罪，就是怕六爷没了心气撂挑子不干了，对大日本运势不利，处处哄着六爷，六爷才活的风生水起任意所为。六爷心想自己这哪是奉天城隍，分明是日本战神啊我，这孩子的话略有夸张，鬼子确实对自己客气，六爷一直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说是自己能保日本武运自己不信，就一小小鬼吏哪有那么大能耐。绝尘说整件事里那土地爷是个暗桩，他在里面上勾下联做了不少手脚，蒙蔽冥府和六爷，以图自身荣耀。绝尘这话六爷更不信了，就那位土地爷兄弟，对自己真是关爱有加，多少次帮了自己大忙，就说上次，自己要在庙里看奇书还是经人家土地爷指点才没犯大错，可如今一想，那书里什么都没有他拦着干嘛？

六爷想不明白插了一句："土地爷已为正仙，他在这里面折腾还能有什么好处，城隍爷的位置与他平行，做阎王爷又没什么机会，他又不求金银，跟这做手脚于理不通啊。"绝尘说六爷琢磨的对，土地爷如此卖力必有天大的好处，伊藤盯着六爷必有高人指点，这位高人是谁六爷想过吗？这事问的好，六爷还真没想过，绝尘自问自答，大和族在九一八前就有鬼魅潜入东北，功力非常，尔等也能够瞻前顾后，六爷要办的事他们了如指掌，所以才差遣伊藤陪伴协助，近几月皇军节节败退，除了全世界同仇敌忾，中国军民不懈努力，与六爷见天琢磨毁神庙也有关联，您不想要这荣华富贵，鬼子兵的武运也就毁了。哟哟哟，这里还有自己的事呢，六爷心中既高兴又惭愧，敢情因一己私利惹了这么大篓子，那土地爷到底做了什么，又会得到什么好处呢？

绝尘又讲了一番话把六爷着实吓的够呛。日本国天诏大神是日本远古正神，法术了得，远窥中华已久，从日俄战争起就潜入东北，本来俄罗斯人能征善战，且习惯东北气候，可硬生生被日本人打的大败，没别的，大和的鬼魅了得，协助日军一路凯歌，老毛子在东北的好处尽失，退出了这片久居的利益圈子。本来日本人没想全面侵华，占据关外已经让他们狂喜不已，要不是六爷祖传那盘子惹事他们绝不敢炮轰吴淞口，还甭说那么远，九一八那晚日本政府不敢侵占奉天，是陆军部几个少壮军官借圣物发力驱使徒手进驻北大营，奉军有枪有炮，少帅居然鬼使神差下令撤军，这些疑团都无法解释，世人不知内情，原来是鬼祟作怪。日本国不但占了土地，还想统占冥界，这才给土地爷许下承诺，若天诏诸神一统神界，土地爷便是首任地府阎罗，八方神鬼尽归统领，这么大的诱惑谁人能不动心呢。啊？还有这事，六爷做梦也没想过还有人惦记霸占冥府，真是吃了熊心吞了豹胆，旁的不说，老疙瘩那万八阴兵就够他们喝一壶的，惦记冥府，门都没有啊。

土地爷跟外鬼勾搭有利可图，可六爷城隍爷的位置不像假的，出门在外大大小小的仙家都认自己，没一个说自己是假冒，绝尘怎么就说自己是假的了呢。这事六爷不甚明了向绝尘讨教，绝尘说司职城隍的人只能是鬼魂，活人没有当城隍的，至于六爷为什么被委任城隍，那天在北平自尽，六爷其实已经死了，地府把他推回来只为了却建庙这档子事，故此说他是半人半鬼，生死薄上被消了名字，原本想建庙埋宝珠后六爷升天，土地爷在中间做了手脚，不让六爷做鬼，如果六爷做鬼便没人护佑日军武运，鬼魂归属地府，而活人听命满洲国皇帝，也就是听命于日本人，这个账土地爷会算，六爷可一直蒙在鼓里。经绝尘这么一说，六爷自己都不知道是死是活，笑问道："大侄子，你说我现在是活人还是鬼魂？"绝尘道："大伯现在已练得出神入化，您想做凡人就是凡人，想做神仙就是神仙，只要能造福黎民，是人是鬼又何须分别呢。"

绝尘的话听着有理可六爷还是不愿相信，就那土地爷，多好的一人，怎么可能投了日本了呢。低头不语，自己想想又看看绝尘，绝尘瞧出来六爷不信，又朝六爷这边挪了挪，挨紧六爷："大伯，你若不信我给你看样东西，看过之后若还不信那就是你我缘分已尽，这司仪我就不做了。"话音刚落绝尘一挥小手，六爷眼前呈现一景，景中人翩翩走来，那是神采 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