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范城隍（197）

今儿可是双喜临门的日子，六爷心中高兴，酒至微醺想抽支烟，到了饭庄门口身上没火，刚想进去找盒火柴，却有只手拿着明火伸过来，还说了句喜嗑给六爷祝贺。六爷抽烟心切，把叼着的烟凑到火上点着，猛吸一口后答话感谢，酒喝多了脑子转的慢，抬头之际才觉得声音耳熟，定睛一看不觉惊叫一声，心中愕然。
看见谁了？在慈恩寺带着小和尚出走的范有澔，这么混乱的日子他竟然前来道喜让六爷百思不解，这人是打哪冒出来的。范有澔气色不错，笑吟吟的瞧着六爷，六爷心下高兴，这位误会了自己的兄弟能在这么重要的日子出现，这说明哥俩冰释前嫌，有澔不怪罪自己了："好兄弟，你怎么来了，入席入席，咱哥俩好好喝上几杯。"范有澔没跟着六爷往里走，拉住六爷衣袖："兄长，今天不可久留，我一是来贺喜，二是来给您透个信儿，赵平跟我走了，赵安和您的两个下人也在我那，兄长大智大勇果非常人，再过几日我过府拜望与兄长细细道来，哥哥，我就此别过了。"
没等六爷接话，范有澔抱拳施礼转身走了，六爷听完这话脑子一片混乱，赵家哥俩怎么都跑范有澔那去了，怎么着，老疙瘩和二虎也去了，这伙人什么时候勾连在一起自己一点都不清楚，在自己眼皮底下结党营私，这不分明要造反吗。六爷嘴里嘟嘟囔囔痛斥这帮后生，只因为瞒着自己，其实暗中高兴，范有澔领着他们自己放心，这几个人凑在一起若是聚众造反，想要拦住还真是难事。六爷叼着烟卷返回酒楼，在宾客中找寻阿文，想把刚才发生的事说给她听。在一楼学摸半天没见人影，正要去二楼找找，忽然饭庄门口有些骚乱，店伙计慌慌张张冲进门来，抬眼看见六爷忙跑到身前："大事不好，门口来了队宪兵，还有辆轿车，把饭馆大门把住了，六爷，不会出什么事吧。"
六爷一只脚刚踏上头级上楼的台阶，被伙计这么一叫回过头来向门口望去，嗨嗨，菅直和伊藤一前一后正步入大厅，看样是来喝喜酒的，两人都穿着便装，后面还跟着随从抱着东西，应该是贺礼。大喜的日子有客上门那就是捧场给面子，纵然是杀父仇人也得过了今天才能报仇雪恨，这张笑脸还是要给的，众目睽睽礼数不能差，这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六爷转身，吩咐伙计去通报新娘有贵客到，然后往门口迎过去接待客人。菅直岁数大些还是伊藤的学长，故此走在前边，六爷与两人走个顶头碰，抱拳拱手："二位大人莅临真是蓬壁生辉，这面子给的足，我范六没白在奉天城混，来来来，给众位来宾介绍介绍，这位是……"没等六爷介绍，菅直按下六爷的手："今天范大人是主人公，我们都是恭贺的嘉宾，不说也罢不说也罢。"菅直拦住六爷，伊藤在后面两只眼睛可没闲着，如鹰犬一般在宾客中搜寻，六爷明白这是伊藤又吃亏了，想要在喜宴上抓人辑凶。
菅直说完恭贺的话儿，轮到伊藤，六爷没等伊藤开口自己先张了嘴："瞧把我兄弟累的，今天就没拾闲儿，这都晚吧晌了就别忙活了，喝你哥哥几杯喜酒，什么愁事都烟消云散。"六爷明显是挤兑伊藤，伊藤脸上青一下白一下，也没词儿跟六爷客气，向后一挥手，随从把礼盒抱了上来，伊藤解开绸带揭开包装，里面是两根金条，每根金条上都铸有一个喜字。这贺礼不薄，六爷看着高兴，众宾朋也唏嘘不已，这年月能拿出两根金条做贺礼，除了来人富贵，也说明主人显贵，客人中有人认识伊藤，这下都暗里交头接耳，夸奖六爷深藏不露，日本关东军送了这份大礼，就算皇上娶亲也没人这么大方。
六爷接过礼盒毫不客气，嘴上大加赞赏："啧啧啧，您二位也忒客气了，我可真是有日子没见过金条了。"说着话拿起一块掂量掂量："足金，份量足啊，这两块我可得传代了，到时候我就告诉我儿子，这块金条是菅直叔叔送的，那块金条是伊藤叔叔送的，这二位叔叔都是你爹的真朋挚友，实可谓满洲国的桃园三杰。"六爷胡扯起来不着四六，来宾可不知道六爷跟这俩日本人都是对头，听六爷假古喻今，竟然鼓起掌来，还有人喊了句中日亲善万古流芳，六爷扭头看清是谁说的，心中核计一会就乱棍把这人打将出去，下贱。菅直和伊藤知道六爷胡扯也不接茬，菅直道："新郎阁下，您得把新娘子介绍给我们看看呀，以后遇见也好叫声嫂子。"
光盯着金子忘了这事，忙把礼盒交给身后丫鬟并让她去喊太太下来，菅直和伊藤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有人给端上茶来，伊藤看了眼身后的随从，那随从好像有些紧张，一只手撑着椅背手在发抖。刚才六爷只注意金条，眼下顺着那只发抖的手向上看手的主人，这人小鼻子小眼不像日本人，中国人给伊藤当随从，还头回见过。没等六爷琢磨明白，听见楼梯声响，阿文光彩照人的下来了，这谢睿文的确是漂亮，小领口的淡粉西装，里面衬百褶立领衬衫，脚下是淡粉的高跟皮鞋，耳朵上还有两只白玉的耳环，嗬！在这蓝黑灰的世界里就如同桃花一朵。众人看得注目，菅直笑道："咱们的嫂子如仙女一般，范大人，好福气呀。"

六爷最爱听别人奉承，虽说奉承自己大半是假的，可夸自己媳妇却都是真的，抱拳拱手跟大家客气，环视中瞧见伊藤正眼盯着随从，那随从盯着阿文，满脸惶恐，边看边摇头，伊藤立起眼睛瞪着随从，那随从还是摇头，伊藤小声怒道："滚！"随从转身离去，六爷连忙扭过头来紧走两步在楼梯口搀扶阿文并介绍道："太太，给你介绍我两位挚友，这位是关东军……"六爷想要介绍官职，菅直再次拦下："我叫菅直，他叫伊藤，都是范大人的好友，今天有事在身来的晚了，改日我们再请新人重叙旧情。"阿文脸上带笑："早就听我们家老爷说过二位大人，都是国家栋梁，我们家老爷性子急，说话得罪人，还望二位多多包涵，有什么到与不到的您二位还得多给圆圆场子。"阿文对答得体，菅直和伊藤也没想留下喝酒，微微鞠了一躬告辞走了，六爷和阿文送到门口，那二位钻进汽车，把门的宪兵也跟着汽车列队跑步撤了。
望着日本人离去，六爷道："伊藤的随从盯着你看还摇头不止，好像伊藤很不高兴，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缘由。"阿文沉思一下道："会不会是有人看见我们阻击特务，被带来辨认的。"六爷说叛匪里就你一个女的，自然引人注目，阿文说动手时自己换了衣服，还盘起了头发不该被人发现，再说几个特务都被打死，还有谁能来辨认呢。六爷说那人是个中国人，保不齐有中国人看见枪战，还看出来有个女的，迎亲队伍当中所有人都穿红色，女性只有新娘，老妈子和四个丫鬟，老妈子和丫鬟没有参加战斗，所以还是红衣红裤，唯一值得怀疑的就是新娘，刚才幸好没认出来，也只能怪阿文杀人时一定凶恶，与此时天壤之别。六爷笑道："刚才还是杀人魔王，现在却是仙女下凡，换我也是认不出来。"阿文捶了六爷一下："以后你敢惹魔王要想想后果，别当我每天都是仙女。"
夫妻二人有惊无险，喜宴喝到傍晚也就散了。其余琐事有仆人家丁办理，六爷和阿文回到新房换下礼服，六爷就把范有澔来访的事讲给阿文，阿文听罢想起最后那通枪声，说定是范有澔率人狙击了伊藤，可伊藤人多势众，范有澔等人没有足够的火力，想挡住伊藤不太可能，那么到底那通枪响是谁跟谁呢。阿文想不明白的事六爷绝对不会去想，爱谁跟谁，大家都安然脱险就成，过几天范有澔前来拜访之时再问个清楚。
时间不早，二人要宽衣入睡，阿文去隔壁有丫鬟服侍洗漱，六爷也有仆人带着净面更衣，那仆人就是白天牵马那位，跟六爷嬉皮笑脸满脸跑眉毛，六爷明白他那点心眼，故作满脸严肃，仆人实在绷不住了说今天主子大喜按旗人规矩可不可以闹回洞房，六爷本来就恨他白天自己逃跑，现在又想看自己热闹，借着这话头操起一把掃株满院子追打仆人，大家都知道仆人惹事，谁都不出手阻拦，直到六爷累了才住手回房。
新房内红烛两盏，范六爷站在床边不敢入内，红帐里阿文道："赶紧睡了吧，明日还要去家庙祭祖，你难道要在床边站一辈子吗？"六爷吸了口气，吹灭红烛，没想到天降神女也能眷顾他范氏 有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