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长发这辈子终于做了件让自己觉得体面的事儿,为了掩护能撑起抗日复国大业的赵将军血染街头,这事他认为值。六爷对贺长发的死没有太多的悲伤,人活一世,末了死的像条汉子便可以盖棺定论,街头巷议中这人就是英雄,还想求什么呢。
整条街上就剩下六爷和那匹枣红马,延寿寺里的喇嘛躲在山门里向外瞧着,见街面上有死人便扛着几卷草席出来,死了四个人,贺长发外加三个特务,四具死尸用草席卷好,八个喇嘛分头超度亡魂。这时候南边飞驰过来三辆军用卡车,尘土飞扬,六爷眯起眼睛仔细观瞧,车至近前才看清车厢里站立的士兵胳膊上清一色戴着白色袖标,上面写宪兵二字,来的还真快,宪兵队闻声到了。汽车一停五六十名宪兵跳下车来把六爷和喇嘛们团团围住,伊藤从一辆汽车的驾驶室里跳下,今天伊藤没穿便衣,完全是武官的军服,跨着东洋刀戴着白手套。六爷从来没见过伊藤穿军服,今儿是头回看见,咋一看还挺威风,眼下六爷这边没吃什么亏,尽管死了贺长发,可特务也死了三个,刚才北边又有枪响,估摸还会有特务毙命,这样一来还真就没有恼怒的由头。
几个宪兵掀开草席,而后向伊藤做了报告,伊藤满脸怒容朝六爷走过来,六爷当然也没给他好脸:“伊藤大人,安排的好啊,我范六的大日子枪炮齐响,死伤遍地,真给撑场面呀。”伊藤看样是不在乎死了几个人,来到六爷近旁道:“赵平跑了?”六爷哼了一声:“可不跑了吗,我媳妇也跑了,总不能你拐跑他媳妇,他拐跑我媳妇抵数吧。”六爷这样说话,伊藤便知道自己这方吃了大亏,侧身吩咐一个宪兵带队往北搜寻逃犯和其他特务,又让宪兵把警戒线扩大,还有些宪兵进延寿寺搜查一番。都安排停当,伊藤又对六爷道:“真是不巧,怎么在这开始行动冲撞了六爷,我改日赔罪。”六爷不想听伊藤的花言巧语,牵着马匹转身就走:“你们要是把我媳妇弄丢了,我就去皇上跟前儿奏你们一本,关东军包围满洲国官员迎亲队伍,舞刀弄枪,血溅三尺,尸横遍野......”六爷一边走一边嘴里叨咕,把书场里的词儿都想起来了,伊藤看六爷走了也没法阻拦,在后面说了一句:“看样是有人埋伏于此接应赵平,等抓到乱匪定可水落石出。”六爷牵着马匹站住,脑子里琢磨伊藤这句话,事发与此除了看热闹的市民就是迎亲的队伍,说有人设了埋伏,那就是影射自己,想到这六爷不往前走了,转过身道:“伊藤,你甭来这套,放走赵平是你的主意,我为了避嫌特意选今天完婚,你可到好,话里话外是说我带人在这埋伏,这屎盆子我可不接,等我喜事办完找地方跟你讲理,大不了就是掉脑袋,六爷我这辈子就没落过好,这么大的喜事都能被这帮畜生冲了,我终归是好不了了。”
六爷又要开始发飙耍浑,伊藤还真怕这手,这位满洲国大员还真没人敢轻易取他脑袋,但是他要满世界嚷嚷自己因私谋划放走死囚,无论自己怎么辩解是为了抓捕抗联都没有用,六爷这张嘴准把真的说假了,把假的说成真,防不胜防。伊藤强挤出来点笑容:“六爷,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别被这事搅了好事,嫂夫人一定是被冲散了,我派人去找找,再加派人手全程护送。”六爷撇撇嘴:“省了吧,长这么大没见过大兵押送着娶媳妇的,你还是去抓接应囚犯的人吧,别耽误正事。”说完这话六爷继续牵马向北,没走几步就看见一大帮人向这边涌过来,个个通身红色,原来是跑开的王府仆人们回来了,花轿还在当街,满地的箱子,伞盖,还有几件乐器,乐师们逃跑时扔在那的。六爷在人群中找寻阿文,果然看见四个丫鬟拥着阿文,老妈子在前面引路向这边走来。阿文没事六爷就放下心来,待人群来到面前,仆人们各自操起自己的家伙,阿文却眼泪横流找六爷诉苦:“当家的,这叫什么事,咱们结个婚还遇上这些凶神恶煞,太不吉利了,这婚啊,我不结了。”说完哭啼不停。六爷心里暗笑,阿文的眼泪来的还真顺当,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脸上梨花带雨也很好看,嘴里说遇上凶神恶煞,不如说是日本人遇上你带的这帮凶神恶煞,刚才那通枪响估计剩余的特务该是都报销了。
阿文伏在六爷肩膀上哭啼,六爷小声问道:
“剩下的都了结了吧?”阿文提高哭声道:“完了完了,全完了。”六爷差点乐出声来,也只有阿文有这样的能耐,悲喜交加同时上演:“行了,别嚎了,咱们不是没死吗,酒楼里百十号人还等着咱们呢,哭坏了身子还要不要洞房,我可等了你十几年了,这桩婚事非成不可!”阿文听六爷说的乱七八糟,抬起头来诡异的一笑,六爷喊道:“还不赶紧扶持太太上轿,都等着听打枪呢?”丫鬟扶着阿文又坐进花轿,伊藤本想过来给阿文赔个不是,六爷挡在前面愣是没给伊藤这面儿,迎亲队伍重新排列整齐,司仪喊了声起,吹鼓手们便又开始吹拉弹唱,打伞的抬轿的呼呼啦啦跟在后面向前进发。牵马的仆人扶六爷翻身上马,六爷坐稳低头道:“你小子腿脚挺好,枪一响就他娘的没影了,都没喊我一声,等这事完了我再归置你。”牵马的仆人咧嘴一笑:“老爷,太太吩咐过,子弹伤不了您,让我只管逃命。”六爷把马镫里的脚抽出来踢在仆人屁股上,主仆二人都笑呵呵的开拔走了。
伊藤瞧着迎亲队伍向东行进,抬手看了眼手表,让宪兵把四具尸体抬到车上,宪兵们重新上车,三辆汽车又向北驶去。迎亲队伍行走缓慢,六爷扭头看伊藤向北走了,暗想前面还有几具尸体,伊藤看见准气疯了,反正自己没时间射杀特务,伊藤他爱怎么怀疑就怎么怀疑吧。把自己撇清心中畅快,想想贺爷尸首被鬼子带走又感难过,等婚事办完得想个辙要回来厚葬。队伍没走出二里地,忽然又听见北面枪响,枪声跟炒豆一样暴躁不停,六爷带了下缰绳侧耳细听,枪声密集不像是抓捕赵平,追赶赵平的那伙特务已被阿文领人干掉,再说赵平和阎旺野就算手里有枪也不可能与敌人对射出这般效果,枪声如此密集最少是二三十人参战,这到底是谁呢?六爷叫停队伍,下马来在轿前,阿文也听到枪声掀起花轿的窗帘向外张望,六爷湊近阿文道:“媳妇,不对劲呀,你确保都拾掇利索了?”阿文皱皱眉:“打死七个,赵平走的时候没人跟着,看时间也该走远了,这不是我们的人,我们的人都在这呢。”听赵平已经走远,交火的又不是王府的人,六爷心里算是落了底,跟阿文商量赶紧行动离开这是非之地。
北面枪声响了十几分钟渐渐没了,迎亲队伍也到了聚宾楼前,候在饭庄门口的家丁仆人又是一通鞭炮,六爷一听这声就浑身紧张,大喜的日子就别弄这玩意了。阿文是洋派人物,虽然婚礼按老规矩办的,可不愿意自己坐洞房里等六爷酒足饭饱再来掀那盖头,喜事请了不少同学旧友,大家好不容易有了相聚的时候,阿文还挂着跟客人聊上几句。六爷在奉天没什么熟人,大多都是阿文那边的亲朋好友,在一楼大厅典礼掀完盖头,随后酒席开始,客人们推杯换盏就喝上了。来的客人杂乱,有社会名流也有江湖中人,还有旁门左道的各路修道者,郭七本是聚宾楼的掌柜,因年事已高早就不干了,今天也做宾客参加喜宴,见到六爷拱手贺喜,眼神中还带着些抱怨。六爷明白郭七的侄子郭六因赵安而死,虽说郭六盗挖国宝有罪,但罪不该死,因要搭救赵安移花接木碰巧就把命搭上了,郭六有没有这劫六爷可不知道,但为赵家哥俩顶缸扛雷的还真不少,如此这般是不是说赵平赵安身负重任,每每遇险都有贵人相助,性命还真是无忧了。
楼上楼下近二十桌酒席,六爷上下折腾敬酒答谢,大多数人都不认识,好在有管家引领介绍,左一杯右一杯喝起来没完,阿文脱下红色礼服换上一身洋装,客人们都夸奖漂亮好看,六爷瞧在眼里喜在心头,谁有这样的媳妇都是脸上有光,酒不醉人人自醉,不大一会就感觉头重脚轻有点多了,又跟客人喝了几杯便想到门口吹吹风清醒清醒,来在门口摸出烟卷拿出一支,又摸火柴想把烟点上,摸了半天没有火柴,正要返身进去找人借火,忽然间旁边伸出一手,手里拿着点燃的火柴:“兄长,您大喜呀,兄弟我有事来迟了。”范六爷转头一看,惊的是啊呀 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