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
正文

奉天范城隍(134)

(2018-12-24 08:06:45) 下一个

柳绵没出过远门,没坐过卧铺火车,打嫁给夫家守了十年后就在饼店里忙活,可算有机会出去见见世面心中自是欢喜。六爷也从没有过带着媳妇游玩,这次还有人给出盘缠,如此美差真是老天开眼。可二人却不知道,这一趟已是生死诀别。
火车驶出山海关,过了北平奔上海,沿途的色调慢慢变绿,柳绵看着窗外的风景感叹不已,中国的土地如此之大,行了四天三夜才到上海,出了上海站有人候着六爷,来人给拿了两张火车票开往南京。上海已经见不到国府军队,警察也换了装束,六爷和柳绵平日里见惯了这些也不惊奇。换乘火车又行了一天,晚上才到达古都金陵,这一路上到也安稳,唯一让六爷有些纳闷的是为什么火车总是走走停停,乘务员说给军列让路,大半天的路程走了十二个点,让路可不止让了一回。
那位一根筋老兄带着位仆人接站,这次人家给出的路费六爷自然笑脸相迎,互通了姓名此人姓桂,早前在旗,隶属镶黄,祖上与皇上还是本家,后来厌倦朝庭腐败就辞官隐了,平日里仗着与租界各家领馆交往甚密,做些古玩进出的买卖,不为赚钱,喜欢而已。
四个人分坐两辆洋车回桂先生府宅,宅子离火车站不远,在鸡鸣寺附近,一路上总能看到搭建的掩体和路障拒马,零星的国军守卫其中,虽说没有大战的气氛可城里这样防卫也准没什么好事。
桂先生把六爷两口子让进宅子,仆人把行李拿到客房,桂太太也出来见过六爷二人,府里早已预备了晚宴给六爷夫妻接风洗尘。席间六爷问桂先生沿途设防会不会打仗,桂先生让六爷且放宽心,国府与日军正在谈判,国联英美居中调停,攻打敌国首都可是大事,任谁都不敢轻越雷池,国军在南京城外阻击日军多日,看战力我军不是对手,日军若想攻城早已得手,这局势和谈有望,六爷不必担心。
桂先生这番话说完六爷从脖子凉到脚后跟,虽说自己不太清楚关外的战事,可淞沪会战之时亲眼所见,小鬼子如不想攻城还则罢了,假如起了杀心国府的军队万万不是对手。但见桂先生夫妇面色平静谈笑风生,刚才所说不像妄言,这样一来悬着的心放下来一半。六爷感谢桂先生夫妇一番美意,今次前来可能要讨扰几日,有什么不到的地方望多多海涵。桂先生这人除了一根筋为人倒还爽快,对于添麻烦这事根本没放在心上,只要六爷两口子玩的尽兴,其它的完全不用挂在心上。
桂太太和柳绵不会喝酒,早早就下桌回房闲聊去了,桂先生和六爷推杯换盏扯起前清北平的趣事。这桂先生不可小觑,论辈分溥仪还得叫他声叔叔,此人自幼受西方思想教育,还是同文馆早期的学员。六爷本也曾在同文馆进修,可到头来肆业回家,听桂先生的学历自己就没敢接茬。聊到琉璃厂街面上的老人桂先生也认识几个,又闻听六爷就是在雅集堂门口枪轰自己的汉子,平增了几分敬佩,两人又多干了几杯。
聊来聊去聊到那幅字画,六爷心说恐要坏菜,此人不是棒槌,按理说可能已经看出来是件赝品,这要是逼自己还钱可如何是好,这就开始后悔怎么不听劝告跑这来了。
桂先生笑看着六爷:"范先生不必担心,那副画早已远在罗马,东西不属于我,也不牵扯退货还钱的事,行里规矩我懂,我交出银票那会这桩买卖就算结了。"桂先生这么说,六爷心就放下了,但既然不涉及画作又把自己不远万里请到此地是意欲何为呢?
桂先生把酒杯推在一旁,开口道:"先生的那幅画有些说道,我不点破是因为我知道您是满洲国大内的官员,从您手出来的东西不该有假,如果有假这里面必有隐情,我不问真伪只想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六爷知道事情已然败露,这位桂爷不戳穿自己却是为了什么,难道仅是想知道宫里状况,这于情不符呀。
被人揭穿骗局固然尴尬,但也没有比骗子被堵在屋里更让人心惊。六爷是见过世面的人,既已被抓住手腕子也不用抵赖,这一百多斤在这堆着,要,拿走,不要,放人:"桂先生真是好眼力,事已至此在下也不相瞒,我从宫里拿出来的确是真品,可卖出去的件件做旧,若问因由,皇上缺钱,咱们做奴才的又不愿国宝流失,不这样做咱们还能怎么做呢?"六爷听马掌柜说过桂爷不齿清庭,又痛恨倭寇,自己这套话想必合他心意,所以故意把"咱们"强调几遍,意思是说自己做的不也是桂先生你想做的吗?
这话果然打动了桂爷,只见他双手敲了下桌子,怒道:"晚清卖国,涂炭生灵,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只图皇家享乐,现如今不但投靠倭寇还盗卖国宝,如此下去必为千古罪魁,愧对祖宗愧对国人,算个什么东西!"桂爷骂溥仪让六爷心惊,这大逆不道的话都得满门抄斩,六爷转着眼珠判断桂爷发火有没有掺假,这要是皇上故意试探自己,自己不说上几句没准埋伏的刀斧手冲出来就把自己乱刃分尸了:"桂爷息怒,您是错怪了当今皇上,咱们皇上也是励精图治想统一中原,眼下不过是借助日本人的势力,待有朝一日羽翼丰满必反客为主,一统华夏驱除东瀛番帮也不是不可成的事。"

桂爷忍了两忍还是没有忍住,狠狠呸了六爷一口再顾不得体面,六爷知道他在气头上不去理会,倒是吓的旁边佣人不知所措。桂爷知道自己失态,摆摆手让佣人退下,重新给酒杯里倒满白酒向六爷赔罪,六爷只说无妨,二人又喝了几杯,看情形这位桂爷不是找自己探究画作,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六爷沉默不语,这么好心请自己游山玩水绝没那么简单,赝品他也收了银票他也付了,好事都是自己的,桂爷一点便宜都没捞着呢。桂爷见室内再没别人,压低声音道:"范爷,今儿烦劳您奔波劳碌不远万里,其实是有件事想拜托您办。"嗯?这位皇亲国戚居然有事委托自己,自己一小小官吏何德何能,有事直接找你侄子溥仪呀,您这做长辈的应该有这面子。
桂爷已明六爷心志,此人既然敢把皇家的宝贝拿出来仿制出卖,那就说明他不是朝廷的忠臣,爱国也罢贪财也罢,反正这事做的得当,有这个把柄握在手上料他不敢出卖自己换取功名:"虽说我与溥仪同宗,可早就分道扬镳,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层身份,但眼下有一事紧急非常,非得有人入宫面见溥仪晓以利害,这人选让我犯难,前清遗老皆为贪财惜命之辈,不可委以重托,那日观画作便知有人偷盗大内,我琢磨抓住这人把柄定可使之为我所用。"
六爷一层层的冷汗,这位桂爷颇有心机还有韧性,锲而不舍的想找自己办那件事想必不易,可人家说的明白,把柄在他手上,想推拒也不可能,他是溥仪叔叔,随便找个前清的亲戚奏自己一本,自己就算完了。看来,自己这回算是栽了,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没有反手还击的机会。桂爷也不理会六爷有没有答应,自行说道:"当年老佛爷在世之时有国师谏言,点明了大清灭亡之日,老佛爷虽为女流但也算开明,为救大清重用改良一派,无奈天数已定非凡力可为,大清还是亡了,最后把江山让给民国也是早有谋划。"前清这国师是不是给自己阿玛出主意那位六爷不敢确定,如果真是同一个人,那可是准的不得了。
桂爷继续道:"我家在道光朝就已远离朝廷不问政事,那国师想寻一隐居的皇亲,便拜见阿玛,不为别的,国师还有一卦是说大清溃灭之后爱新觉罗还有两次复辟机会,任何一回只要得手必招外族入华,头回张勋复辟未果,也还罢了,这次果然成事这就有则预告要通知溥仪,这话我不能说,我已立誓不再踏入清宫一步,旁人又不信任,今结识范爷实乃定数,没别的,烦请将话带到,在下另有谢意。"
桂先生这么客套六爷并不领情,话都唠这么明白了也不用再虚情假意,带什么话尽管讲来,自己这条命握在你的手里,痛痛快快的得了。无论让自己做什么事,自己都没退路,但桂爷说事办成了还有份谢意,假使自己因此搭上性命最好能给柳绵剩点什么以度余生,桂爷偏好古玩,看样能送自己个什么物件,丑话说前头,不值钱的可不成,柳绵年纪轻轻还有几十年的阳寿,弄个玩意都不够一袋杂合面就算你杀了自己也决不回宫传话。
桂爷起身在博古架上取下一个盒子,回到桌边放在六爷面前:"范爷若能应了在下,盒中之物尽数归你,您打开瞧瞧吧。"六爷也不客套,这份心意是自己该得,伸手打开盒子盖却两眼发直,如入 梦中。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