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听车把式说抚顺有个煤矿,还看见不断有拉煤的车马打身边驶过,就想看看到底多大的矿才能出这么多煤,这兴致一起又不想去新宾老城了。三个人奔往煤矿方向,走着走着车把式惊呼前面有日本兵的岗哨,六爷不知岗哨有什么要紧,奉天城里城外到处是岗哨关卡慌张什么,那车把式可不像六爷这么想,低声道:“完了,完了,要是征集马车那就完了。”这话一出六爷才明白,车把式是害怕又被抓去拉煤,于是言道:“不用怕,咱们有护身符。”
听六爷说有护身符车把式哪里肯信,在日本兵面前什么符都白扯,除了祈祷观世音保佑,也不敢调转车头回去,倘若自己敢于逃跑,日本兵就敢开枪打他。马车虽慢但可没停,不久到了岗哨跟前,日本兵举手拦停了马车,五个关东军外加一个满洲兵,六个人是一个班,鬼子兵的最小战斗单位,可掺进去一个中国人战斗力就差的多了。马车停下日本兵没说话,那满洲兵走过来问了一句:“去哪啊,干什么去?”车把式扭头看了眼六爷没敢回话,心说有护身符那位大爷,您来来吧。六爷跳下马车走近那满洲兵,看看他的领花冷笑了一声:“皇军有懂中国话的吗,你问我,不够格。”这话可是挑衅,满洲兵眉毛一立正要发火,六爷从怀里掏出小本本悬停在满洲兵面前:“识字吗,念念看。”看样满洲兵识字,认了下本本封皮上的字火气就消了,回头对身后的日本兵说了句日语,走上了个日本兵从六爷手里拿过小本本翻看了一下,又还给六爷,接着对满洲兵说了句日语,满洲兵对六爷说道:“皇军问你去哪,做什么事。”六爷一看这小子还懂日语:“行啊,东洋留过学吧。”满洲兵没接六爷的茬,只等回话,六爷把小本本揣进怀里,再拿出手多了张对折纸片:“看看这个,讲给他们听。”
满洲兵接过纸片打开一看,脸上的表情就变了,再三看了几遍好像有点不信,但言语客气了很多:“这位先生,您稍等,我翻译给皇军听。”六爷悠然的点上根烟,满洲兵回头拿着纸片指指点点讲给日本兵听,几个日本兵好像弄懂了纸片内容,有个头目喊了一声,五个日本兵排成横列举手敬礼,单把那满洲兵甩了出去,满洲兵一看这状况也立马双脚并拢向六爷敬礼,由于并不整齐显得有些狼狈。六爷从满洲兵手里抽回纸片,折好揣进里怀,随即又跳上了马车,日本兵头目喊了声开路,车把式身上一颤手就抖了下缰绳,马车又走了起来。六爷拱手致谢,车把式和老疙瘩都吓的一身冷汗,二人不知道六爷拿出那两样都是什么,想问又怕因多嘴破了效力,还是战战兢兢没有回神。
马车前行,到处漆黑一片,六爷读过的书里说煤矿得有矿井,矿车和小铁轨,但走了这么半天一个都没看到,东张西望之际问那车把式:“哪有矿啊,运煤的矿车和铁轨呢?”车把式好像还是惊魂未定,六爷问完话隔了会子才答道:“什么矿车,铁轨?没见过。”煤矿没有矿车铁轨,这到让六爷糊涂了,初春的季节本来气温时宜,可这附近总是阴气森森云雾缭绕,不觉身上发冷,六爷拿起呢子大衣披在身上,正要问车把式矿井到底在哪,马车突然停住了,车把式回头道:“范爷,下车瞧吧,前面就是煤矿。”六爷看前面雾气昭昭哪有矿井的影子,正要发问却看见一辆运煤的汽车从云雾里钻了出来,通身黝黑如同鬼魅,六爷下了马车向前走去,车把式在后面道:“留神脚下,深着呢。”
这句深着呢六爷不知什么意思,走出十几米后见刚才汽车驶出那位置有条道路,顺着道路看下去渐渐看了清楚,不禁吓的双腿发软,差点堆在地上。原来透过云雾向下看去,下面是一大片的天坑,巨大无比,看不到边际,坑底下面人影晃动有如蚂蚁,坑底里移动的汽车马车宛如甲虫,不细看都不知道是在行驶。这抚顺矿是座露天矿,根本用不着挖洞打井,他们把这块地挖开了。露天矿极为壮观,这分明不是十年八年的活计,也不止百年,六爷心说关东之地如此富饶,随便一挖就煤炭如云,挖了这许多年居然还能绵延不绝,我大中华真是物产丰富惊世骇俗啊。六爷慨叹如此鬼斧神工的煤矿,老疙瘩站在六爷身后忽然说了声:“六爷你看。”顺着老疙瘩手指方向六爷看见从坑底驶上来一辆马车,这马车没有拉煤,车厢上盖了几张草席,好像还有人胳膊人腿伸出车厢。
马车越来越近,六爷渐渐看个清楚,车厢里载的都是死人,赶车的把式面如死灰,六爷定睛一看这就是个鬼魅,那鬼魅车夫也看见了六爷,连忙拉住缰绳跳下马车,纳头便拜,老疙瘩知道个中蹊跷并不惊慌,那鬼魅车夫拜道:
“卑职拜见奉天城隍爷,不知城隍爷驾临有失远迎望且赎罪。”六爷低声问道:“哪来的死倒?”鬼魅道:“挖煤的煤黑子。”“为何不入殓下葬,这是葬人的规矩吗?”六爷怒道,鬼魅车夫道:“禀城隍爷,每天枉死无数又没专人安葬,卑职受地府差遣独居于此专职领走这些冤魂,数目众多毫无办法呀。”六爷转头问老疙瘩道:“你可知晓此事?”老疙瘩摇头:“不知,看样是地府直接办了。”六爷不明白这么大的事为何地府越过自己直接了事,按理说有生有死的事都得自己记录在案,自己身为地方冥吏怎么会不知道呢,就算自己不知道土地爷也该知道,可从来没听他提起此事,甚是蹊跷。
鬼魅车夫跪地不起,六爷又问:“至今走了多少生灵?”那小鬼答道:“至从大和一族临此,每日殒命者不下十几人,此矿西方十里有一巨坑,过世之人皆葬于此,粗略算来近万吧。”万人葬于一坑,六爷心中剧痛,不能言语,老疙瘩赶紧说了句:“鬼差辛劳,走了吧。”鬼魅车夫又给六爷磕了个头,起身上了马车继续赶路,六爷立于原地失魂落魄,日本人在这露天矿掠夺煤炭,还视人命如草芥,按这么个死法中华要灭族啊。见老疙瘩唤走了鬼差六爷也不怪罪,因为再问下去只怕自己无法承受,心中没有愤恨只有痛楚,想我大清已然复国,怎么还保护不了臣民的性命,这是天意还是有人从中作梗,想到这起咒语呼唤土地,顷刻间土地爷站立六爷于眼前,六爷不悦说话也没好气:“土地,我来问你,矿上死人无数你可知晓?”那土地好像早有准备,并不惊慌:“城隍爷,抚顺卫这露天矿方圆五十里不在咱们管辖之列,故此并无记录备案,绝非鄙人知情不报。”
六爷知道土地爷不说谎,人家是鬼仙用不着糊弄自己一凡夫,可抚顺隶属奉天,本在自己辖区,为何却单列出去,土地知道六爷心中所想,于是说道:”城隍爷,冥府有令,此乃中华一劫,非人力所为,你管不了,我管不了,冥府也管不了,就算你心中有恨也扭不过天意,在我看来还是罢了。”人不可与命争,国运亦是如此,可我中华的劫难还少吗,为何单单又出此一桩。从土地爷嘴里什么都问不出来,去问阎王爷自己还没那个权利,俗话说天机不可泄露,这里面的隐秘也许自己不该知道。
稳了稳心绪六爷谢过土地,土地转身走了。再看看脚下这座露天煤矿得有多少冤死亡魂游荡与此,六爷不敢细想,怕有冤魂纠缠过来,转身上了马车,疾呼车把式快走。刚才这车把式坐在马车上没下来,他来过这里多少趟了,对这里极为恐惧,才刚看见拉死人的车夫居然下来给六爷磕头也着实把他惊着了,心说莫非这座矿是范爷家开的,不但日本兵对六爷恭敬,连车夫都得跪拜,范爷这能耐还小得了吗。三个人在回去的路上都不吭声,一路上也没人拦阻,下午的时候到了奉天城,把六爷和老疙瘩送回大和旅馆,车把式收了车费走了,六爷还是闷闷不乐,老疙瘩也不敢劝阻,奉天城隍爷保不了奉天市民的性命,这打哪说都是丢人的事,六爷好面儿,要换做是凡人做的梗六爷早就打上门去问个究竟,可冥府的事是真不敢问。
六爷心情不好也不愿出门,跟老疙瘩在旅店里糗了几天,这一天中午二人刚要出去吃饭,有侍者上来让六爷下楼接电话,接了电话是马掌柜打来的,说是有了买主让六爷过去。差事要得六爷振奋了一些,跟老疙瘩到了聚雅轩令先生也在,双方把事一说才知道,令先生在天津找了个买主,需要六爷带着字画去趟天津,六爷心想反正奉天城也不听自己的话了,出趟远门散散心也好。
六爷远下天津卫,是福是祸咱们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