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见来人不是太监,也没圣旨,还想带自己见皇上,说死不干,三个人相视一笑说了声这依不了你,没空跟你废话,两人拉胳膊,一人推后背,几下子就把六爷拽进了院门口的小汽车里,柳绵还想上前阻拦一下,六爷说不要阻挡官爷办差,那是杀头之罪。
小汽车飞奔至商业街里的一家洋服店门口停下,几个人又把六爷推进店里说了声给他换换,店里伙计上来就扒衣服,六爷心爱的马褂,棉袍,呢子礼帽扔了一地,把六爷疼的破口大骂,挣扎着把那小本本抢出来握在手中。不一会崭新的西装,皮鞋,礼帽还有有件呢子大衣就给六爷扮上了,伙计拉过衣帽镜给六爷照照,六爷一瞧,哟,镜子里这人体面啊,这就想起来自己当年也是西装革履的人物,家境败了才穿马褂长衫,左照右照心里高兴,咧开大嘴笑道:“别说,还成啊。”三人之中有一人道:“瞧这脏劲,给他找地方洗澡理发净面。”话音刚落就又一阵风的把六爷裹进车里奔了浴池,这下好,褪了全身的皮,理了个分头,胡子刮净,又给发了全新的内衣内裤,再穿上那身西装,一洋派儿士绅赫然眼前。
几个人好像对眼前的六爷比较满意,瞅他那文明棍还成,又递还给他,那破怀表过于寒酸,本想给他扔了,六爷做出副拼命的架势,这才作罢,让他装兜里别拿出来,过几天买块新的给他。一切收拾停当来人问他懂不懂礼节,六爷看在这身新行头的份上没怼这人几句,问自己礼节的事,这不是骂街吗,自己打小饱读诗书,知书便达礼,爷吃过见过,你们这些生梆子见过慈禧吗?见过光绪吗?见过溥仪吗?哦,对,溥仪他们肯定见过。六爷岔开脚单手插进裤兜,比比划划给哥几个讲了会儿前清礼节的事,刚讲一半人家受不了了,说今非昔比,那些三拜九叩的礼儿用不上了,总之别乱说话,头回见皇上还是要磕头的,别的也没什么。
几个人又上了汽车,六爷问哥儿几个哪个衙门的,来人答掌礼处,六爷又问是不是归内务府管辖,来人说没有内务府了,现在叫内务处,跟他们没什么关系。汽车在大街上行驶,路过一座雄伟的大楼,四层的楼面,看着就结实气派,六爷问那是谁家的府邸,有人答是关东军驻新京司令部,六爷心说大阵仗啊,奉天司令部都没这么巍峨。不大一会前面出现一座小楼,大小跟奉天的大和旅馆差不多,有圈院墙,大门有拱,上雕了三个金字:兴运门。六爷琢磨这不会是皇宫吧,怎么还没阿文家在奉天的宅子有面儿,若是皇宫都不如王府,那这皇上肯定是落魄了,跟这皇上还能享受什么荣华富贵,比自己也好不了哪去。
汽车果然驶进了这个院子,六爷心就凉了,大清沦落到这个地步气数真是尽咯。汽车顺漫道停在小楼门口,几个人拥着六爷进了大门,一楼有几个侍卫带六爷进了一间侯客室,说是通禀皇上看是否有空召见,六爷瞧瞧这几个侍卫也不穿马褂也不配腰刀,连个顶子都没有,倒是腰扎武装带,别着小手枪,打扮的都跟赵安似的,心中疑惑,这到底是不是皇宫,再一想自己这身行头,看样皇上是改良了。
等了半小时,有人进来带六爷上了二楼,在一房门口停下,侍卫敲了几下门,里面出来个长者,看模样比六爷大些,打量了下六爷拱了拱手:“范先生吧,在下掌礼处刘振灜,我这就带您去见圣上。”六爷忙拱手还礼,心说这里也没个大殿什么的,没有文武两厢站立,自己怎么山呼万岁磕头呢?刘振灜在前头领路,穿堂过了两间客厅到了一扇门前,刘振灜敲了两下里面有人把门打开,便站在门外道:“范有贤到了。”屋里有人答了声:“进来吧。”刘振灜对身后的六爷说道:“皇上在里面,小心别坏了礼数。”
做梦都想的事近在眼前,里面就是大清皇上,虽然不比前清体面气派,可也是皇上,只要是爱新觉罗家族的正牌后裔,就算坐土堆上那也得跪拜,当年老佛爷出逃北平沿途也没人敢于怠慢,吃着窝头喝着棒子面粥那也是君临天下,当今圣上不管怎么说还有个皇宫,还坐里面等自己参拜,比出逃的慈禧强多了。六爷上下看了看身上没有什么牵绊之物,想了想当年阿玛是怎么在御花园见驾的,这才大喊一声:“奴才范有贤领旨觐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完一步跨进屋子,低着头感觉前面椅子上端坐一人,想必就是溥仪,也不敢多想,扑通一声跪于地上,双臂上举纳头便拜,邦邦邦三个长头磕在地下,磕完了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只等皇上说爱卿平身。
没等到皇上那句爱卿平身,却听见有个声音说:“干什么呢,赶紧起来吧,怪模怪样的。”六爷以为自己听错了,伏着没动,那声音又说:“赶紧让他起来。”刘振灜在六爷身边轻声道:“皇上让你起来答话。”听了这句六爷才从地下站起来,满脸迷惑,这觐见礼没错啊,当年个个都是这个样子。站稳抬头才看见前面椅子上坐了一位戴眼镜的青年人,看模样不像少年时候的溥仪,变化太大,也不知道溥仪还能不能认出自己,诚惶诚恐立在原地不敢出声。
溥仪看着六爷这扮相笑了:
“范蠡,坐过来说话。”哎呦喂,皇上还记得自己叫范蠡,六爷差点就感动的痛哭流涕:“皇上圣明,还记得奴才的名字,心中还有奴才,奴才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溥仪显然觉得六爷太罗嗦了,有点不耐烦:“快过来吧,哪那么多废话。”六爷紧走几步在溥仪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说是坐下屁股可不敢坐实咯,搭了点椅子沿,上身微曲,也不敢抬头,等皇上说抬起头来恕你无罪呢。溥仪也不管六爷抬不抬头开始问话:“范蠡,现在在哪当差呢?”六爷答道:“回皇上的话,奴才现如今领了长春日中亲善会会长一职。”溥仪皱了皱眉:“这算什么差事,朕天下初定想召你为朝廷效力,你意下如何呀?”听皇上要提拔重用,六爷再次屈膝跪倒:“蒙圣上厚恩,为皇上鞍前马后在所不辞。”见六爷又跪地磕头,溥仪明显是烦了:“刘振灜留下,其他人退了吧。”屋里几个侍卫和随从呼噜噜都出了屋子,刘振灜关好房门立于溥仪身后。溥仪拉了把六爷:“范蠡,都是自家人别那么多礼了。”
这句都是自家人让六爷眼泪夺眶而出,皇上说自己是自家人这是何等荣耀,俗话说皇亲国戚,自己个儿俨然加入了皇亲行列,这还了得吗?再次坐在椅子上,就没那么拘谨了,破涕为笑道:“皇上,您还记得奴才,奴才这是多大的福分啊,我祖上有知也会感恩皇上圣明。”溥仪看六爷脸上鼻涕眼泪一团糟居然笑了,侧头对刘振灜道:“找东西给他擦擦。”刘振灜去隔壁找东西,溥仪低声道:“哎,范蠡,还记得溥杰吧,当年的事还得做,溥杰不能露面了,让你干怎么样。”六爷满脸混乱之时听提起溥杰,又提起当年的事,脑子里划了个弧,当年的事.....卖古董啊?六爷嘴里刚吐出个卖字,刘振灜拿着一条毛巾进来了,溥仪使了个眼色,六爷赶忙闭了嘴。接过毛巾六爷把脸擦干净,又特意把毛巾按在鼻子上狠狠清了几下,那声音巨大搞得溥仪和刘振灜满脸的厌恶。
溥仪不再提从前的事,面色严肃道:“范蠡祖上文肃公乃我大清重臣,今朕重建社稷之时范家后裔必当重任,况朕自幼与范蠡相识,此人忠肝义胆,学识渊博,祖上历代效忠朝廷,当下正是用人之际,可委任为掌礼处监管,司职宫内所藏物品管理调度,御前自由行走,享从二品级。”说完这些又对刘振灜说道:“把新京城南的那宅子赏给范蠡,电话汽车侍卫随从配齐,从内务处拨两千大洋给他,即日上任不得有误。”刘振灜应了一声,却满脸不乐意。溥仪又对六爷说:“明天早上先搬家,中午进宫朕与你详谈,退下吧。”
六爷听皇上命自己退下,得先把这事办咯,前面那一大堆话还没来得及琢磨,溥仪已经起身走了,六爷刚想跪地谢恩被刘振灜拦住了,点点头意思是赶紧走吧。出了这“皇宫”小汽车在院子里等着,那哥几个只剩下一个,刘振灜命这位送六爷回家,还特意说了句:“送范大人回府。”这句范大人说完,那小子态度立马转变,又给六爷开车门,又命司机稳点开,再不是连拉带扯的野蛮,六爷也不客气,现在是皇亲了嘛。
车至小院门前,车上人毕恭毕敬与六爷道别,随即走了。六爷站在院子门口拾掇拾掇身上的衣服,高声道:“娘子!开门来,本官已退朝回府,快快与我净面更衣。”院子里柳绵说道:“又发什么神经,他们还放你回来了,我还琢磨找谢小姐帮忙去要人呢。”
院门一开,惊的柳绵目瞪 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