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堂挂的这幅画六爷好像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画中人穿着大明的官服,面容俊朗长髯飘逸,看这画残破的样子是有年头了,无落款无题跋整幅画上竟然一个字都没有。六爷在那人左手边椅子坐下,又转头看了画像几眼,低头回忆画中人是大明的哪位官员,那壮汉也随着六爷目光回头看了一眼,说道:"这位先生识不得画中之人?"六爷听这话儿心中暗想,我大清历经三百年,你这画最少也有三百年的收藏,这要是在前清凭这幅画就抄你满门,自己识不识画中人不要紧,你的小命算是没了。心中努力搜索画像之人是谁,并且开始反感屋主,这分明就是个前明余孽,对他的问话也不作答。
那人见六爷不答也不在意,又问道:"阁下到此是找寻在下吗?"这问话六爷可得应对,来这的正事就是找人:"先生果然好眼力,到访英家屯正是要寻访一位齐姓朋友,不知您认识不认识呢?”六爷反问一句把梗又踢回去了,屋主人不愿再跟六爷兜圈子,直接了当的说道:"在下便是本村唯一姓齐之人,先生说与在下是朋友,恕我眼拙怎么不记得你?"这下麻烦了,江湖旧习攀朋附友,被正主卷了面子可是尴尬的紧。六爷挤出了一丝苦笑道:"没想到与齐先生果然有缘,初次到访就见了真神,在下对齐先生心仰已久,早已当您是朋友了。"那齐姓男主知道六爷套瓷,也是个台阶不再追究,打个哈哈自我介绍道:"在下齐天敬,阁下怎么称呼。"六爷一听屋主报上姓名自己也赶紧答到:"范有贤,讨扰讨扰了。"边说边拱手致歉,那位问致歉干嘛,按规矩登门拜访得先自报家门,主家得知了名姓才能做出见还是不见的选择,今天是六爷自己摔进来,又因那画分了神,故此忘记报上名姓。
齐天敬与六爷互通了名姓,这就算认识了,也没给六爷上茶,料想屋里也没别人伺候,两人呆坐了片刻找不到话题,六爷心中有鬼不知道该怎样细问,随口就问了声:"齐先生贵庚啊。"这句话也是为了打破尴尬境地,另外是想知道这人多大年纪了就终了寿路,齐天敬听六爷这么问朗声答到:"老朽今年刚好甲子。"甲子就是六十,六爷琢磨这才六十岁看身子骨比郭六还结实,怎么就活到头了呢。那齐天敬跟着又说了一句可把六爷吓个半死:"人活七十古来稀,余刚六十,老天就又来收我?"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六爷为啥害怕,人家都知道自己来干嘛,自己就如同是个刺客,刚摸进门脸上蒙的头罩就被撕了,往下是杀是刮就得全凭人家。
齐天敬也不看六爷,伸手摆了摆示意别慌,又继续道:"想必先生乃冥界所差拿我之人,但刚才与你过了身手你万万不是在下对手,若行神通拘人料想你也知道我有神仙护院,只怕是我没有闪失,您可搭上了性命。"听了这番话六爷觉得特没劲,本来想自己神不知鬼不觉运用点聪明才智把这事圆圆满满的办了,让城隍爷看看我范有贤居左使之职绝不是浪得虚名,你和土地办不了的事自己就给你办了,可齐姓这主压根就不怕有人索命,还跟我叫板,这个台阶料想是下不去了。
既然话已挑明六爷也懒得再拐弯抹角,总感觉是被城隍土地摆了一道,心中有气索性和盘托出:"齐爷,话说到这咱们就明人不做暗事,城隍爷生死薄上判你阳寿已尽,鬼差却拿不了人,说你有大罗金仙护身,土地灶神等一界小仙又近不了你身,只有差遣我这凡人前来探个究竟,既然齐爷您都挑明了,我范有贤不才倒是想问问,这位爷集了多大的功德才能有劳罗汉坏了冥界规矩助你延寿,齐爷若不嫌弃就给在下讲讲。"六爷当当当这顿抢白也是破釜沉舟之计,人家都没拿自己当回事要是再唯唯诺诺更是被瞧不起,莫不如拿出以死相拼的架势兴许还能有些转机。
齐爷看范六开始面无惧色慷慨陈词心中也有了份敬意,觉得这人虽有些鲁莽却不失是条汉子,刚才六爷这番话等同于说我就是来拿你的,你赶紧把罗汉遣了与我回转。齐爷笑了,伸出只手挑起大拇哥:"范爷,英雄也!"六爷心想甭来这套,今天不把事说清楚我还就不走了。齐天敬坐那不语,六爷拿出烟来点上,两人就这么耗着,耗着耗着齐爷绷不住了,转头问六爷:“范爷,想起来画中人是谁了吗?”六爷听齐爷搭话也就顺着聊下去:“愿闻其详。”“此人乃蓟辽督师袁崇焕。”六爷一听是袁崇焕脑子里也立马映出自己幼年阿玛给他看一本祖上协爱新觉罗家族打天下的册子,里面就有这幅图画,想起此画出处就又转头端详,如此看来还真是袁督师的模样。六爷问道:“这位抗金名将位居中堂与齐爷有何渊源呀?”这齐家能把这幅画像保留了三百余年,若不是沾亲带故那必也是至爱亲朋,这里面有事。
齐爷起了这个头话可就多了:“想当年,袁督师在前敌抗金,满清虽然凶悍却也无奈明军奋勇,那时我家先祖正于军中任职,司掌火炮,有一役两方激战,难解难分,袁督师亲临城头坐阵,努尔哈赤也于阵前指挥。双方交着甚久,袁督师便问我家先祖能否一击毙敌首归西,我祖使千里镜看了敌方状况,又调整了火炮位置,回督师说可以一试,袁督师便命弓箭手万箭齐发,趁金兵举盾防范,我祖突发火炮正中努尔哈赤左右,后来听说清太祖中炮负伤,不久呜呼。可那金兵的确彪悍,我祖这炮刚刚射毕,金兵阵中却射出一箭直奔袁督师面门而来,也是因为火炮硝烟尚未散尽,发觉利箭之时督师想要闪避已来不及,我家先祖此刻正位于督师身前,就势转身将督师扑倒,那利箭正中后心,本来我祖身着铠甲,那一箭虽然势大无奈射程太远,到了身上已经势缓不至丧命,可射箭之人在箭头上沁了毒药,见血封喉,我家先祖虽说只被刺破了皮肉可毒药猛烈无法挽救,没到一刻就咽了气,袁督师见我家先祖如此忠烈感激涕零,誓言必延寿我齐家香火每世十年,历经十世。后多方查访获悉,射箭之人乃金军中一温都尔姓氏的巴特鲁,两国交兵自有死伤,各安天命,但这箭头染毒却是奸诈所为,先祖后代发誓与温都尔家族不共戴天,每世必斩杀一人绝不手软。”
齐爷一口气讲了这么一大段,六爷听在心里慢慢品味其中奥妙,琢磨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跟罗汉护院有什么关系。齐爷知道六爷没有明了,也不再述说,这刻已到晌午,两人说了半天连口水都没喝着,都已倦了。齐爷起身引领六爷进后跨院,后院三间瓦房,一间正房,东西厢各一间房,进了正房前厅,左右各一间卧房,再向里走是灶间,齐爷进灶间烧水让六爷进东卧房稍候。灶间的门上是个佛龛,六爷扫了一眼便要进卧房,忽觉得佛龛里供奉的神灵不太对劲,这又停下脚步仔细观瞧。
一般来说,普通人家佛龛里供奉的是佛祖,菩萨,观音,也有供祖宗牌位的,可这齐天敬家里供的却是尊罗汉,这罗汉遍体金身,随意套了件长袍,露了半边膀子,左臂微曲,右手握拳,看相貌更是惊诧,却与那袁督师有些相仿。六爷一边琢磨一边迈步进了东卧房,在靠墙的太师椅上坐下,环顾室内到也是平常人家摆设,唯独一五斗柜子上有九幅书本大小的画像,面容各异,因离的较远看不太清,正想走近看看,齐爷端着茶水就进来了。茶水滚烫,二人都端着茶盏轻吹水面,又小咂一口,六爷润了嗓子感觉舒服不少,这才张口问道:"齐爷,柜橱之上莫非是先祖吗?"齐爷看了一眼那些画像,苦笑道:"九世先祖,到我这也该有个了断了。"
听齐爷这么一说六爷脑袋又大了,怎么也无法把这堆事串在一起理出个头绪,前九世的祖宗画像都能留齐,无一遗漏,这种事打死他范有贤也不相信,又想起佛龛里的罗汉便问道:"齐爷,刚在下见贵府佛龛供奉的是尊金身罗汉,且与袁督师容貌仿若,这里面有何瓜葛呀?"齐爷听他问到罗汉像到是觉得六爷心细,眼睛没白长,是个能成事的人物。一盏茶几口就喝完了,茶水落肚可把饥饿劲引上来了。
齐爷站起身对六爷道:"想必范爷也饿了,如不嫌弃你我做顿便饭喝上几杯,边吃边聊。"六爷一听还管饭心下高兴,满口答应。二人来到灶间,六爷摘菜,齐爷掌勺,不大会四个菜就做得了,齐爷又在院子里的菜窖搬出一坛美酒,哥俩坐定就要开吃。这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生死有命莫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