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出了聚雅轩的门,按马老板指引的道向北过了两条街便瞧见了天源当,这大门脸气派。二层的砖瓦起脊洋楼,橡木大门,门敞开着,半截仗蓝色门帘上面大大的一个白色當字,所有的窗子都是日式,看着与整条街格格不入,大门口清扫的干净还洒了些水,让人心里不觉就矮了三分。
六爷挑门帘进了屋,迎面两米高的木质柜台擦的锃亮,还有名伙计正擦窗框窗台。柜台太高,瞧不见里面的人,这当铺对六爷来讲比自己家厨房都熟,家里多少大小物件送进来,拿着洋钱走出去,歌馆楼台花光了。想想自己沦落如此到也没什么后悔,先度了这关才是要紧。
按规矩典当的人得把物件举上柜台,里面的二柜看了商量价钱,如果成交写当票交割,说实话来当东西的都是急用钱的主,原本是想救个急缓缓手,过段时间再把东西赎回去,可大多的人最后还是没钱赎当,很多好东西便宜了当铺东家,这真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六爷门清,才不会把东西举上去,跌份。四下看看有张茶几靠墙放着,两旁各一把铁梨木太师椅,走过去把包裹放茶几上,撩起袍子下摆坐下,翘起二郎腿,又拿出根哈德门点上,也不言声。那擦窗框的活计看见他也不招呼,尤是干自己那摊事,高高的柜台之上更是无人搭茬。这就是较劲,俗话说店大欺客,就这排场一般典当的都不敢进来,手里的物件不值个几千大洋坐着腿都打颤。六爷什么人啊,在皇帝面前都溜达过的人会怕这套?别说是手里还有一对“宝贝”就算荷叶包的狗屎他也敢送进来打听个价钱,这叫底蕴,爷是落魄了,但就你们这些吓唬傻子的阵势压根没用,甭来这套。
烟抽了大半,还是没人招呼,六爷不高兴了:“怎么着,屋里人都太和殿早朝去了吗?”这话的意思是说莫非除了皇上都不接待吗,这句京腔说完,柜台里探出一脑袋,看了六爷一会,六爷也斜眼看着他,两人都不说话。那伙计这才走过来言道:“先生,你得把东西交柜上给咱掌柜的看看。”六爷心想孙子跟你六爷来这套,怎么着欺负我不懂行,拿八尺柜台压我。六爷没搭茬,把烟屁股随手扔在洁净的理石地面,用脚捻了几下才又说道:“怎么进屋连杯水都没有啊,你们这是做生意的地儿吗?”伙计看他把烟头扔地下又用脚踩的稀碎心里老大的不高兴:“个个进来都要水喝,我们又不是开茶馆的。”店大欺客,连一前厅的伙计说话都这么冷傲,这下六爷真不乐意了,音调提高了几度:“这天源当大买卖家,有钱不赚还真不如开茶窝棚的好活呀。”那茶窝棚是专给车夫脚力散工供水的地儿,拿这么大买卖跟茶窝棚比,还不如人家真是损到家了。伙计刚要还嘴,柜台上那掌柜的说话了:“上茶。”伙计瞪了六爷一眼沏茶去了。
那掌柜的从柜台里出来转至前厅,在茶几的另一端坐下,不咸不淡的问道:“这位先生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店小利薄招待不周您多包涵。”六爷心说这都是废话,你不就是瞧不起我不爱搭顾我吗,今天还就不管这对瓶子真假我得跟你们耗半天,一桩生意你也别想做成:“吩咐不敢,听说整个奉天城就您这的人识货,我这点物件走遍半个中国没人敢收,今天拿您这来您上眼给瞧瞧吧,”那掌柜的并不急于看东西,而是死死盯着六爷好像要从六爷脸上找出什么答案。一般像六爷这种口气交待事的都叫砸场子,大半个中国没人识得的物件单单拿这来看,这不是挑衅还是什么。掌柜的心里这个恨,大早起一桩生意还没有就来了砸场子捣乱的,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到底是什么后台谁指使的这得先查个究竟。
六爷知道他心里正恨的慌,也不看他,把包裹打开一半露出瓶子上半段,然后又拿出一只烟准备点上。这时伙计的茶端上来了,一看他又要抽烟心里那个气呀:“先生,你这烟可够勤的。”六爷立马把话接过来:“怎么着,我抽自己烟也没跟你借火呀。”这两人就要呛火,掌柜的脸都气白了,呵斥伙计道:“下去!”本来就不知道这位要干嘛,你还跟他斗嘴添乱,没眼力见的玩意,一辈子当伙计的命。伙计转身进了后面,掌柜的用眼扫了下瓶子:“先生,你这物件我们不能收。”六爷道:“为什么呀?”明知故问,掌柜的又道:“这釉里红是仿品。”六爷心中一寒,完咯,都能看出来有假。嘴上不服软:“您连款都没看就说不对,合着我是拿假货逗你们玩来了。”掌柜的一听六爷这话说的不着四六也要发作,六爷一看是有点过了,连忙把话往回来圆:“少帅府的赵安赵副官是我外甥,听他说这东三省就你这最识货,我不给您送来我还能送哪去?”
六爷这句话是连捧带吓唬,掌柜的一听赵安脸色缓和了很多:“是赵副官的亲戚呀,这事闹的,怎么不早说呢。”回头向后面喊了一声:“换茶。”六爷心中暗骂孙子就知道你给爷沏的高碎,拿茶叶沫子糊弄我。掌柜的又看了眼瓶子心想这不会是故意来敲竹杠的吧,转念一想不能,奉天城就没人敢敲天源当的竹杠,莫非想蒙几个钱花花也未尝不可,可这瓶子却是假货,要是硬要收下给多少钱合适自己又拿不了主意。这时伙计又换了两个茶盏,把原来的换了下去,六爷乐呵呵的瞧着他一副大获全胜的样子,多没溜的人,正事没办成呢他跟人家斗咳嗦。
掌柜的请六爷慢用茶,说自己定不了这事,得请一柜出来瞧瞧。这当铺分一柜二柜,平时呢二柜在前面支应着,要是有判断不了的事就得喊一柜出来,最后一柜定夺结果。少倾,又出来个男子六十上下,见面就作揖施礼,五爷也连忙还礼。
那人走到茶几旁把包裹完全打开,没拿瓶子只是看,大概有那么三五分钟后拿起一只瓶子掂量了一下放下,又拿起另一只掂量了一下放下,对六爷说:“这位爷,既然是赵副官的亲戚咱们也就不见外了,我要把物件拿后面去高灯下仔细看看行吗?”六爷心合计哎哟这位没说我这瓶子不对,还要拿后面去仔细瞧瞧,有门啊。忙说:“不妨不妨,您只管看,我送您这来就没打算当给旁人。”说谎都不眨眼,刚才还准备卖给聚雅轩呢。
一柜二柜拿了瓶子奔后面,六爷在这抽烟喝茶,伙计看着他恨的牙关紧咬,六爷对着他乐,心想小子一会我就给你挖个坑让你难受小半年。大约过了一袋烟的工夫,一柜二柜从后面转了出来与六爷互通了名姓,这一柜姓冯,二柜姓张,冯掌柜没等六爷细问直接就说:“范先生,这对瓶子您想换多少钱?”六爷心下一怔,这一柜非同小可呀,他居然看出来这瓶子值钱,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呢,正想问个究竟,冯掌柜又说:“范先生,您别管旁的,这物件是真是假我天源当担着,只要您开个价,咱们两方都能核上我就开张当票给您,老规矩周年为期。”
范有贤心中欢喜,那土地爷果不食言,我范六这就要时来运转大发 横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