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赵辉
赵辉是个天生的痴呆儿。五官倒也长得齐整,就是脸形很长,下巴长歪了,再加上不受控制的痴傻笑容,整个面容还是比较怪异的。终年穿着深蓝的两个兜或四个兜类似军装的外套。每天都在闲逛,一逛几十年。
在他幼年的时候,他父母应该还是对他抱有期望,或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反正是把他送进了小学一年级的学堂。恰巧,那一年,我也进了小学一年级;恰巧,我们在同一个班。只是在那时的教育制度下,活马都有可能被教成死马,想要一匹痴呆之马起死回生,几乎是不可能的。赵辉的境遇可想而知。清楚地记得班上小男生们永远都在嘲笑他,欺负他。而他唯一的反抗就是朝他们吐口水,还有一脸的愤怒。他也有惹事的时候,发狂般地追逐或企图抓住某个人,吓得小男生小女生们如惊弓之鸟,惶而逃之。
二年级的时候,我转去了其它学校。听说赵辉上到三年级实在上不下去了,被打发回家,从此再也没有进过学校。不用读书了的赵辉,开始把他的闲逛生涯,发挥到了极致。那时我们都住在单位的大院里。大院只有前门和后门两个出口,里面圈着办公楼,食堂,小卖部,大礼堂,灯光球场,还有大片的家属区,完全是一个社会的缩小版。在这个缩小的社会里,赵辉的世界是很大的。他可以游走在楼群间,或去食堂讨师傅们几句骂,或呆在球场看人打蓝球,企图进入图书馆却总是被赶出来。但不管他么乱逛,他一定是前门不出,后门不迈的。他一边闲逛,一边对着过往的人念念有词。叔叔阿姨爷爷婆婆叫得很响亮。“买菜啦?今天吃什么?”,“出去啊?吃饭了吗”,这些最常用的见面问候语,他倒用得很合适宜的。
虽然只同学过一年,赵辉却记得我的名字。在院里碰见,总会大声喊我的名字。幼小而害羞的我每次都吓得赶快逃走。一直到我高中住校后,回家时间少,很少看见他,他才渐渐不记得我名字。赵辉也记得我弟的名字,虽然他们从未同过学。小时候碰见,也大叫他的名字。我弟比较凶悍一些,会对赵辉吐口水,或做出追打的样子,把赵辉吓得一溜烟跑掉。后来我弟也搬走了。结婚生子,等他带着儿子回院里,赵辉已不记得他了,但对着小侄儿凶神恶煞地吼:叫叔叔!快叫叔叔!把小侄儿吓得不轻。我一直想不明白的是,赵辉从什么年龄开始,意识到他自己升级成了叔叔辈了呢?
上个月回去住在院里。有天上午想从院后门出去,却发现院门被琐着,正奇怪,听见有人说:"后门要十一点才开!"回头看,是赵辉。还是那张脸,还是那付打扮。只是在正午烁烁阳光之下,赫然看见他的白发和脸上的皱纹, 原来他也会老!
大院虽然早已面目全非,灯光球场变成了停车场,旧楼房变成了电梯公寓,食堂有了包间雅间,但那些旧时光还挣扎着停驻在缝隙中。人还是那些人,只是变老了;大院还是大院,只是变旧了。赵辉还在继续他的闲逛生涯。当然,他现在还多了一件事----指挥进进出出的大小车辆。他站在路边舞着手势,自顾自大声叫嚷:停车,停车!好,倒车!左转!好,可以了。没人搭理他,人和车辆永远都是行色匆匆。
半辈子的光阴被困守在这个院子里,赵辉的空间很小。但我一直觉得他的世界很大很大。
对了,赵辉还有一个哥哥,也是痴呆儿,自小爱在我们院的另一个院区闲逛。兄弟俩各有各的地盘,互不打扰。
(图片选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