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这顿饭我已经等很久了,不是因为想吃这顿饭,而是因为吃完了这顿饭,我就可以放假了,辛辛苦苦做了一年,应该是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了.
今年的夏天特别热,我的梦是从西班牙开始的,马德里的街头海报到处是《Inception》的广告.今年的冬天又来的特别早,特别冷.从台湾回来没几天就开始下雪.好像梦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在回布鲁塞尔的飞机上,我终于看完了那部《Inception》.
公司的圣诞节大餐定在中午,是一家僻静的小餐馆,就在公司后面, 不象去年吃饭还要赶去市中心. 僻静有僻静的好处,因为有思考的空间.开过一片森林,小餐馆就露了出来.布鲁塞尔有许多森林,在一个大都市,这颇为难得.因为天气冷,所以显得空气也好.因为是年会,所以大老板有演讲.我们TEAM只有我一个人出席.同事们出差.有一个还困在伊斯坦布尔机场,要苦等5小时.比起来我还算幸运的.是大餐,当然是要有香槟. 尝过各种不同的小吃,很是可人.要颁奖了,给三位同事.第一位同事有35年的工龄,令我吃惊不小.第二位有40年的工龄.最后一位最夸张:有45年的工龄.
他16岁就开始工作,在同一家公司做了45年,现在61岁.估计到他65岁退休,应该有49年的工龄.我这辈子肯定是做不到了,因为自己做不到,所以我也特别佩服这种人.
酒过三巡,话就多了起来.平时在公司一天说不了几句,现在居然滔滔不绝. 席间, 同事问我,你的梦想是什么?他看我没懂,又重复了一边. 我不知道说什么了.
12岁的时候,我有梦想,想上个重点高中,我梦想成真.18岁的时候,我有梦想,想上个重点大学,我也如愿以偿.
24岁的时候,我有梦想,想出国深造,我也可以让梦想照进现实.后来我失恋了,我怕所有的中国女人.我梦想有一个洋妻,我也有了.
再后来我又失业了,我梦想有一个好的工作,我也有了.我梦想有个红颜知己,我也有了….
人到了我这样的年纪,我还会有梦想么? 我困惑了.
我同事看我困惑,就自言自语道,人不可以没有梦想.人没有梦想就等于死了. 所以七老八十的也可以有梦想.
其实我老是做梦,而且有一段时间老是做同样的梦,一个接一个,好像是梦的连续剧一般.有时候醒来,自己居然分不清这梦到底发生过没有.比如有段日子一直梦见自己在南美洲旅游.周日要赶回公司上班.常常梦见自己出现在南美洲的集市场上;有很美很美的夕阳; 狭小的石子路街道.很长一段时间,我分不清自己到底真的去没去过那里.
梦境和现实的穿插,调位,再穿插,再调位,相互映射,相互渗透,作为每日面对的生活,那些本来是在我成年之后才接触到的语言,文化,心态,生活习惯,风俗礼节等等成了我真正的现实——这毕竟是我和朋友伴侣或同事共同参与的生活。
但是当我独处的时候,我有另外一个现实——故土和故源文化。我的童年,少年,部分的青年时代是在这片故土上度过的,我的文化积累是在这片故土上起源的,我的第二或第三语言掌握得再好也不如母语,我的价值取向,审美直觉,情趣爱好都和我的故源文化有着无法分割的联结,
于是,我不得不承认和面对我的第二个现实——或许在有的人那里应该被称为第一个才更准确。
当我生活在第一个现实中时,第二个现实其实是梦境,当我生活在第二个现实中的时候,第一个现实其实是梦境,现实和梦境穿插,调位,再穿插,再调位,相互映射,相互渗透,直到此时此刻的现在,
我仍然很难确认到底哪一个现实才更是现实——这也是电影《Inception》让我触景生情的地方。看到这里,我想到的是海归。为了从“虚幻”走回“真实”,有的人不惜一切代价——之所以用了引号,是因为我不知道我们或他们以为的虚幻和真实是不是事实上的虚幻和真实。
在我看来,出国生活了十几年之后,人的灵魂就开始分裂,第一个属于记忆中或偶尔重温一下的故土旧梦,第二个属于此时此地的现实。对于一个生活伴侣来自第二文化的人来说,
因为没有在大环境下营造小环境的条件,这种分裂的特征就更加明显。大部分外娶的婚姻,如果在坚守了十几年之后还没有破裂,差不多也都可以算是幸福美满的婚姻。
因为觉得幸福,所以感到第二个灵魂找到了归宿。但正因为第二个灵魂找到了归宿,我们就更加可怜第一个灵魂的飘零。
人在为灵魂寻找寄托的时候总是理所当然地在爱情中寻找,所以当我为我们那个属于故土的第一个灵魂寻找寄托的时候,
自然而然地就把目光集中在假想的爱情客体——中国女人身上。我们儿时的性幻想,豆蔻年华时的情素,初恋时的刻骨铭心,没有一个不是把中国女人做为载体的,
那时的我们还没有飞跃的想象能力和超前的预测能力去把一个金发碧眼的西方女人做为梦中情人的代表和实现现身体验的合伙人。
中国女人做为先入为主的图像就成了我们永远趋之不走的情结——我们无论对自己今天的生活有多满意,也都还是驱散不掉要为第一个灵魂找到归宿的的欲望。
以上的主语用的是“我们”,因为我认为自己是在泛论,以下的主语是“我”,因为我再是自以为是也不敢认为那还是泛论。
回顾二十几年的情史,当我发现“我爱你”这一句话我曾经听过美式英式加式澳式的英文版,法文版,意文版,西文版,波兰版,当然,还有各种各样的荷文版,唯独没有听过中文原版的时候,
我觉得自己的第一个灵魂就象是一个可怜兮兮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当我发现中国女人给我留下所有的记忆都是突然间就翻脸不认人的时候,
哪怕有再多版本的“我爱你”都不能抬高一点我那个曾经被打击得灰头土脸的自信,我的第二个灵魂越是骄傲,我的第一个灵魂就越是自卑,我的国女情结已经变成了一个死结,再也打不开了。
不开也罢,人生在世,谁还没有几个解不开的情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