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未名湖
作者:北回归线的阳光
诵读:真水无香
半月前,母亲来信说故乡下了雪,那淡淡的乡愁便又如一缕轻烟般绕上我的心头了。
雪是我故乡的特色,是我深深爱着的故土的丰姿。每逢下雪时,小镇便犹如睡在轻纱中了。淡淡的炊烟在轻轻飘落的雪花中袅袅升起,真是再柔美不过了。白天里是这样,雪夜则更加迷人:雪轻巷静,微微晚风,灯火似星,吠声如豹… 这会让你的心得到一种深深的满足呵!
我还记得家中的老房子,玻璃上结着美丽的霜花。每当火炉生起来后,这霜花便从上面化起来,水珠儿便像甲虫似的一个个滑落窗台上。当这些奇妙的棕榈叶啦,盘曲得让人吃惊的藤萝啦都化尽了的时候,我们趴到窗边就能看到火车站俄式候车室的屋顶了。那上面的积雪被太阳照得发暗了,但总还有点亮晶晶的。有时候还有几只鸽子在水塔那边儿飞,也看得见老巡道工穿着棉大衣在路基上慢慢走…
是的,故乡的雪虽说不像邦达列夫所说的那样“具有西瓜味”,可还是我怀念的。
但这里是北京,不是我那北方的故乡小镇了。于是我越来越沉醉于回忆,越来越迷恋于美梦。在梦幻中慰藉我的感情,也是我现在仅能做的吧。
可是今天早晨,当我睁开睡眼时,我的心却骤然轻松了。窗中耀进清白的光来,外面雪色分明,就好像在家中,冬天的早晨,一觉醒来时常见的那种景像。
我草草穿了衣服,想去外面走走。没有再打两个以上哈欠,没有再匆匆打听几点钟了,没有再那么一阶阶地,小心翼翼地下楼梯,我跑出了宿舍去。
去哪儿?当然是未名湖了。在北大所有的景致中,未名湖尤美。如果把燕园比作一位美人,我想,那未名湖真该是她的眼睛了。就这么一边走一边想着,不觉已到了湖边。
湖水微微动着波痕,在环湖的白雪的映衬下,比往日更绿了。是换了情调的,真的是脱去了稚嫩的绿呵。由于满天彤云,水面便见不得什么波光,这绿水也便愈加显得深沉,隐隐约约给人种莫测之感,令人猜思,给人遐想,正好。
星星的雪花飘在水面上,便立刻溶入这绿的怀抱里了。湖面上也浮着薄薄的晨雾,使湖水看上去也似醉而未消残酒似的。水上没什么残荷断梗,秋意都归了湖岸,归了环湖的树木和草丛;水边的石缝中还有冷绿的水草探出头来,却是夏天的影子。
我沿着环湖的小路慢慢走着。虽是礼拜天,湖畔却冷清多了,但却合我的心意。树林中小鸟儿也高兴起来了,唱起轻溜溜的歌儿,那心情许同我相通了。雪极滋润松软,走在上面惬意得很。一切也都像得了神通似的,尽向我的心底渗透。而我心中那缕思乡愁,却早已悄悄溜出了。
我走过了小石桥,随便拣个长椅坐下,这回是静静体味着雪景了。湖心的小岛今天也分外俏丽起来,岛心那古色古香的阁楼更漂亮得生辉了。雪球压在松枝上,随着松枝微颤着。远外的房屋,树木,连同那座博雅塔一起都在雪雾中朦胧起来。自然,和谐,而又有着一种悄然的节奏和韵律,正如故乡下雪的时候。
我不能再藏在门后向路人抛雪球了;我不能再坐在火炉边吃雪团了;还有山坡上滑雪的快乐;还有樱桃园中雪的清香。这一件件往事,纵使我留恋,也过去了。但我却忘不了故乡的雪。现在,我终于又抚摸到了它,一样的纯洁而富有感情。我感到了这雪的亲切,的的确确就在我耳边,甚至她那均匀的呼吸... 有这雪的陪伴,我不再有远走他乡的孤独感。
在如烟的飞雪中,我独坐着,一点儿也不忧郁。我觉得我又回到了故乡的怀抱里了,在她温暖的怀抱里,我听见了她的心跳。
身边是静静的未名湖,雪的未名湖。
一九八四年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