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 (六十五)双塔
自从哥哥尚民去了河北的军政大学,老二尚生失去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婚后他发现,邱婉怡和他根本谈不拢。虽然二人是同行,但是他关心的事婉怡根本没兴趣。而邱婉怡关心的那些事他也提不起精神。他变得越来越沉闷了。
解放后,尚生被安排在建筑设计院。他是学古园林设计的,利用工作之便,他去了国内许多大大小小的古园林,古建筑。他为国人的智慧,才华惊叹。为古中国建筑能力的高超,设计施工的精准,风格韵味的独特感到由衷的骄傲。
但是新政府对于过去的古建筑保护似乎并没有太多的举措。政府更加关注破旧立新。受到苏联老大哥的影响,中国的新建筑设计越来越多地失去了自己的传统风格,没有了自己的特点。
对于北京著名的古建筑,比如故宫,颐和园,以及太庙,北海,不能不说政府确实投入了人力物力加以修缮。但是尚生觉得这远远不够。北京的西南郊区是战国时代燕国的国都。自从元朝将北京定为元大都后,除了明朝初年和民国短短的两段时间外,这里一直是中国的首都。历史在京城遗留下来的印记是国之瑰宝,一旦丢失了就再也不可挽回。但是政府似乎并不在意。
1955年春天,北京市政府为了拓宽西长安街并在其北侧建北京电报大楼,决定将民间燕京八景之一的双塔寺拆除。
双塔寺建于元朝初年。因为寺中有两座精致的砖塔得名。那两座砖塔分别是九层和七层。设计精巧,工艺超群。它们在风雨中屹立了八百年。如今为了扩宽一条街就要将它们夷为平地,在冷尚生和他的同事们看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尚生的学长梁思成先生极尽全力反对拆除双塔。他特意设计了一个街心花园的方案,将双塔保留在西长安街的中间。但是为了长安街的笔直,宽阔,梁先生的提案没有被采纳。
在双塔被拆除之即,冷尚生痛哭流涕。邱婉怡对他的痛苦置之不理。她更加关心的是自己产后的身材是否能够恢复到以前,怀孕时脸上长的蝴蝶斑什么时候才能消失。他们有了一个女儿。尚生给女儿取名冷平平。对于这个名字,婉怡特别不满意:“一个小娃娃,如何知道她就一定是姿色平平呢?”
“根本就跟姿色没什么关系。这是”平生无大志,愿做平常人“的平平。如今这世道,做个胸无大志的平常人大概是最有福气的。”
婉怡撇撇嘴:“这种思想很要不得的,侬晓得伐。如今是新社会,时兴人人积极上进建设现代化的新社会,新城市。侬这副腔调是很不合时宜的。”
闻此尚生一阵苦笑。他想起了学长梁思成先生的一段话:“一座改建的城市,如果把古建筑都拆掉了,那不是什么现代化的城市,而是‘暴发户’的城市。“
看着手里的双塔寺照片,尚生感觉到他和婉怡很像这一高一矮的双塔。他们近距离地站在一起,但是彼此平行,没有交集。他们一个高大俊朗,一个娇小玲珑,貌似非常般配,圆满,但是个中情形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除了柴米油盐,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可说的,即没有同事之间的学术交流,也没有哪怕讨论讨论一个人,一件事的兴趣。
没有了谈话的对象,他把自己的苦闷写进日记。他本来就不是一个饶舌之人,如今更是默默不语,低头做事。他似乎看透了时局,知道无论他们这些“学术权威”做何想法,政府都不会予以理睬。学贯中西的梁先生看上去都如同塞万提斯笔下的唐吉柯德,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过是螳臂挡车。所以,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做什么项目,他只做具体事,很少发表言论,很少提出意见。真正做到了不关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
业余时间里,除了照顾婉怡和平平母女,他把时间都花在了整理过去游历中国古建筑的笔记和照片上。这为他今后的著书立说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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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拆除之前的双塔。
图二:梁思成先生的设计图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