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四十八）军校

无言独上西楼 （四十八）军校

 

周末冷先生跟回家来的三儿子尚中谈起了朝鲜战争：“从历史上看，凡是经历了好长一段时间战乱的，都需要一个与民休息阶段。当年文景之治换来国富民安，如此汉武帝才能对胡人一战再战，打的他们老实了下来。经过了三百多年的乱世，李世民如果不实行安民政策的贞观之治就不会有后来的大唐盛世。自从宣统逊位以后，中国就没消停过。不是内战就是打日本。如今好不容易统一了天下，怎么又出兵朝鲜跟美国人干上了？毛润之先生据说博古通今，难道不明白这么浅显的治国之道吗？”

 

老三尚中一贯对政治时局不感兴趣。他继续喝他的茶，嗑他的瓜子。冷太太对丈夫这一通摇头晃脑的议论颇为鄙视：“你也消停一会儿吧。谁听你胡咧咧？你以为你是谁？人家这么大个国家，没几年就打下来了。老蒋背后靠着洋人，还不是被共产党三五两下就赶到台湾去了？你最好老实点儿。不定哪天你那张嘴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呢！” 她并不关心什么太平盛世，她挂念的是远在石家庄的长子尚民。儿子去的是军校，他会不会被派到前线呢？

 

远在石家庄的冷尚民根本没有机会上战场。他其实很希望去冲锋陷阵，因为他在军校的日子实在太沉闷了。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军训，尚民和其他几位新军人学会了立正，稍息，向右看齐，行军礼，大声回答长官的提问。之后他们就进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华北军事政治大学，简称华北军政大学。华北军政大学成立于1948年，由叶剑英出任校长。1950年9月更名为华北陆军军官学校。

 

因为冷尚民有大学毕业文凭，而且他的专业是中国古典文学和法律，他被分配去教文化基础课。

 

1950年的华北陆军军官学校的教员分为初，中，上，高四级，分别享受排，连，营，团级干部待遇。冷尚民没有过教书经验，但是有大学文凭，被安排在中级。

 

华北陆军军官学校的生源来自于各个部队。绝大部分学员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和光荣历史。师资的来源有三个部分。一部分是有文化，有资历的解放军干部。一部分是像冷尚民这样新招入的文人。最后一部分是国共内战中被俘或起义的国民党军事将领。吸收这第三部分人是因为师资极度短缺，而这批人大多数接受过教育，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有过丰富的实战经验。其中黄埔军校和美国西点军校毕业的大有人在。

 

冷尚民在这所学校里感到特别寂寞。首先，军校的生活是单调的。每天的作息时间是按照军队的标准，而且娱乐活动很少。其次，像他这样新招收的人员很少，其他两部分人的圈子他都打不进去。第三，他教的文化基础课没人重视。

 

平时见面，学员们对他很客气，大家称他“冷教官”。上课的时候，这些当兵出身的学员把课堂当成了会场，有的抽旱烟，有的脱了鞋抠脚。一点儿课堂纪律都没有。而且学员把文化基础课看成可有可无的课程。作业写得歪歪扭扭，比起素贞当年跟他学文化时的认真劲儿差远了。

 

学员和来自解放军的教员之间的关系特别亲密。他们有些以前是上下级，有些是战场上的生死之交。他们在一起说说笑笑，冷尚民插不上嘴。休息时打牌，打篮球人家也很少叫上他。

 

国民党军队来的教官彼此也很抱团。他们也不跟冷尚民来往，因为不知道他是什么路数，会不会是来打探他们的？而且尚民也不愿意跟他们来往。他觉得自己虽然比不上解放军干部，但毕竟不是反动派。

 

新招收的人本来就不多，彼此不了解，也不好询问别人的底细。主动去交朋友比较危险，一脚踩空了就完蛋了。

 

所以在军校里，冷尚民基本上是独往独来。

 

不久，解放军学员和国民党出身的教官发生了冲突。起因是学员不服教官的讲课，他们提出以解放军的三大战役作为范例来分析，这当然是给人家教官难堪。于是发生了教官打报告给领导，要求调动工作的事情。为此，叶剑英校长来给全体人员训话。他严厉地批评了不守纪律的学员，要求他们认真上好每一堂课，尊重每一位教官，无论是基础课还是战术课，无论教官来自何方。

 

叶校长的训话起了一定作用，课堂纪律有了明显的改变。但是冷尚民依旧没有朋友，依旧是形只影单。有学员结婚，大家都知道尚民有一笔好字，写对联，喜字自然少不了请他去。但是婚礼和喜宴上，别人打打闹闹，对他总是客客气气的。

 

这时候的尚民又开始为自己当年的莽撞参军感到后悔。他怀念家庭的温暖，想念疼爱他的母亲，崇拜他的妻子。但是军校的制度严明，他知道他不可能再一次私自脱队，只有老老实实地忍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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