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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言独上西楼(四十一)失业

(2018-07-02 09:48:20) 下一个

无言独上西楼 (四十一)失业

 

冷清泉自民国初年,23岁时开始从事教书职业,到1949年已经有了二十六年的教龄。这二十六年里,他从武昌开始,在北京,武昌,北平,万县,重庆辗转,最终回到了北平。因他的学识和为人,无论走到哪里,他从来没有因为找不到地方教书而发愁。但是,新中国成立以后,他教书的资格被剥夺了。

 

建国之前就有解放军代表到北平中国大学接管了学校,但是一切课程依旧照常。然而有一天,冷教授被请到了军管会办公室。军代表跟他进行了一次非常严肃的谈话。

 

冷教授,我今天是代表共产党,解放军管理委员会来跟您谈话的。

 

我们知道你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学者。你能够决定留下来而不是追随国民党反动派到台湾去,我们非常感激。

 

但是,你给国民党政府效过力,所以你必须认识到你对人民犯下的罪恶。党和军管会要求你写认罪书。

 

冷清泉完全懵了。

 

鄙人一介书生,从民国八年开始以教书为生。即没有加入任何党派,也没在哪一个政府里为官,请问,我何罪之有?

 

你过去在国立中央大学任教,后来又在北平中国大学任教。这两所学校都是国民党政府办的大学,这难道不是罪行吗?

 

冷清泉觉得这罪名未免太牵强:去国立中央大学任教是我的同窗推荐的。万县没有大学,中学的水平也很差。为了孩子们读书和鄙人自己的事业,去重庆是情理之中的事啊!他摊开两手,一脸的无辜。

 

再说,就算学校是政府办的,毕业出来的学生做什么的都有,学校并不是给政府培养鹰犬的所在。据我所知,贵党入城后在铁路,通讯,邮政方面接受了大量的人员。那些地方可都是过去政府管辖的,难道那些员工都有罪,都要写认罪书吗?

 

军代表被问的有些不耐烦了:我们现在谈的是你的问题,跟别人没什么关系。你从重庆回到北平就出任北平中国大学总教务长,这是为什么?

 

冷清泉不是特别确定来人到底知道多少当初他回北平前国民政府官员跟他谈话的事情,但是,他没有接收过任何委任状,也没拿过国民党政府的任何好处。除了那次在重庆家中的谈话,他再也没跟政府官员有过任何接触。

 

鄙人当年出任总教务长是何其巩校长推荐,学校董事会任命的。跟国民政府没什么关系。另外,北平中国大学总教务长是学校的职务,并不是政府官员。

 

冷教授,我劝你还是想想清楚。共产党是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的。我们既然要求你认罪,就是掌握了你的全部罪状。

 

冷清泉心里在冷笑,表面上表现得安详:对于贵党和中国人民,我到底有什么罪状,请不吝赐教,鄙人愿闻其详。说着,深深的一躬到地。

 

军代表终于忍不住了,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就不要再装模作样了。总之,你不写认罪书就不用打算再教课了。不止是中国大学,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的课你也不能去讲了。以后共产党统治下的任何一所学校都不会接收你这样的教师的。” 

 

说完,他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冷清泉自然知道,这是让他走人。

 

第二天,他去拜访了何其巩先生。虽然此时他已经不是校长,但是抗战胜利后冷清泉来北平中国大学时何先生任校长。所以,冷清泉一直尊其为何校长。同事四年多,冷清泉与何校长说不上有多么亲近。其一,文人相轻。其二,外面传言何校长有赤色嫌疑。冷清泉一贯主张君子不党,所以他和何校长保持着距离。今天,他迫不得已去见了何其巩。他需要何校长这个赤色分子证明他的清白。

 

对于冷清泉的要求,何校长予以同情。他一脸的苦笑。他的话让冷清泉大吃一惊:冷教授,这等事并非仁兄一人蒙此冤屈啊,鄙人也被找去谈话,我也要写认罪书啊!

 

什么?您也有罪?您不是亲共的赤色分子吗?

 

唉,那些不过是谣传。我是一贯中立的。民国三十七年学生反政府运动的时候,我有些左倾,支持学生,有些人认为我是共党卧底。为此,校长的职位也被罢黜了。其实我一直是个民族主义者。当年币制改革搞得民不聊生,我自己的日子都非常艰难。学生们游行示威,我觉得也是替我们这些穷书生出了一口气,如此而已,何来共党卧底。

 

那当年我来北平中国大学任教,出任总教务长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国民政府教育部的一位官员是我过去的学生,他写了一封信给我,以他个人的名义推荐你来做教授和总教务长。其实,就算他不推荐,以仁兄在中央大学和学术界的名望,您能屈居北平中国大学是本校的荣幸。

 

闻此,冷清泉更加坚定地认为,自己并没有什么罪恶。军代表说他们掌握了证据,就让他说说看好了。

 

您会写认罪书吗?您会承认那些子虚乌有的罪状吗?他期待地望着何校长。

 

唉,我也不清楚。我在日伪时期坚持只教书,不从政。国民政府关闭了那些日伪开办的大学,但是保留了北平中国大学。当年连有关民族气节的大事都能过关,国共都是国人,而且以前还有过两次合作,不应该计较学校是私立还是国有吧?如今新中国百废待兴,教育应该是非常受到重视的。做不做校长无所谓,只要让我教书就行。我虽然过去从军,但是如今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除了教书,我真没别的本事养活一家老小。

 

我又何尝不是?总教务长是个事务性的职务,跟个铁路上的总调度无异,繁杂的很。如果能够清心寡欲地教书,冷某别无他求。

 

自认为对政府无所求的冷清泉万万没有想到,区区一份认罪书结束了他教书育人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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