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 (五)奎云
奎云是在王爷府里长大的。祖上曾经是贝勒。因为没当上皇帝,她的家族日后离皇室越来越远。但他们毕竟是皇亲国戚,何况家里还有世袭罔替的爵位。一家人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直到辛亥革命。国民政府一开始答应给他们这些人继续发俸禄。但是没多久就不再兑现了。
按理说,没有了收入就应该出去找饭辙,然而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再想改变简直难于上青天。奎云的父亲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一点儿赚钱的能力都没有。辛亥革命前,父亲爱好京剧。全副精力都投入到捧角,票戏上。对于京剧,父亲精益求精,对于家庭,得过且过。主持家政的是奎云的母亲,一位彪悍,不善管理家务的满族妇女。
奎云有一个哥哥,已经娶妻生子。这位爷对于京剧没什么兴趣,对他的那只黄鸟比对祖宗还孝顺。跟他父亲一样,哥哥也长着两只最没有用的手。
除此之外,奎云还有一位姐姐,奎芳。姐妹二人待字闺中,照她们母亲的话说,都是要老死在家的姑奶奶们。以前的旗人,姑娘十五六岁就订了亲,不到十八就出嫁了。
奎云的祖上曾经置办了一些房产和田产。家里也不乏过去积攒下来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但是架不住断了粮饷,一家人只能靠着田庄上的粮草和租出去的房子维持生活。但是昔日的王爷人倒架子不倒,依旧过着花钱如流水的日子。没几年,就出了败相,靠出卖田产,房屋过日子。他们倒也坦然,连紫禁城里的万岁爷溥仪都穷的靠变卖宫里的家当过日子,更何况他们?
奎云十八岁的时候,父亲蹬腿归西了。哥哥嫂子吵吵嚷嚷地要分家。他们还以为这家有用不尽的财产呢。分了家后,奎云,奎芳和母亲住在一起。昔日的王爷府早就不是她们的家了。娘儿仨依旧靠收租和变卖家当维持生活。这时的奎云已经是成年人,经历了许多的风风雨雨,人事变故。对于母亲的持家能力奎云实在不敢恭维,她提出让她来试着管家。
奎云小时候做过哥哥的伴读。哥哥没学进去多少东西,她却从中受益匪浅。她平时很少出门。过去她在家的消遣就是读书,作画,弹琴,刺绣。如今算账,收钱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她提出,每次有了进账,分作三份,她们娘儿仨每人一份。平时的吃穿用度大家平均摊,分钱的时候就扣除了。
奎云这么做是有她的道理的。母亲是个烟酒糖茶无所不好的女人。姐姐是有两个要花三个的主儿。奎芳喜欢打扮,民国初年的改良旗袍,高跟鞋,丝巾,烫头发,她哪一样都要试试。钱到了奎芳的手里,一转眼就花出去了。两手空空的奎芳就跟妹妹“借”。借不到就开始损人。铁公鸡,瓷仙鹤,玻璃耗子,琉璃猫轮番地用在妹妹身上。但是无论奎芳说什么,奎云都无动于衷。在她的打理下,家里有吃有穿,就是没有佣人。家务事她自己做,但是姐姐的房间她不管,姐姐的衣服她也不洗。为了这些事,姐姐时不时地抱怨,觉得自己从格格一下子变成老妈子了。但是奎云全当耳旁风,不予理睬。如此这般,两年后,奎云给自己攒了一笔小小的私房钱。
对于婚姻,奎云觉得一片渺茫。她的家人以往都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决定姻缘。但是民国之后,过去的一套完全乱了阵脚。跟她家门当户对的,都是前清的遗老遗少。她可不想嫁给一个像她哥哥那样的大爷。每天提笼架鸟,吹嘘家族过去的荣耀,靠典当家产耗日子。但是到底要嫁给个什么样的人呢?什么人会看得上她这个落魄的格格,而且对方也能入得了她的眼呢?
奎云家附近住着一户远亲。远亲家的表姐跟她很投脾气。二人年龄差不多,而且都是书迷,经常交换闲书。这一天,奎云去表姐家还书,遇到表姐的未婚夫来访。民国后,男女之间的正常交往比以前宽松了许多。女性在陌生男性面前不再需要躲避,可以落落大方地见面。只要有胆量,女人也可以抛头露面,出去闯世界。
表姐的未婚夫虽然也是旗人,但是人家是留过洋的文人,办教育的。表姐他们正打算去陶然亭踏青,邀请奎云一道去。回家闲着也是闲着,奎云回去跟母亲打了招呼就出去散心了。
到了陶然亭才知道,除了表姐他们,还有别人。其中一位高高瘦瘦,南方口音的青年男子吸引住了奎云。大家都叫他冷大才子,但是他为人谦和,谈吐不俗,而且没有一点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