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铿喘不上气来,心想马上就要被吊死了,知道这时候不能慌,不能做无谓的挣扎。当即停住双腿无用的踢腾,右手从脑后摸到带子,攥住用力拉起,左脚尖试着勾到树杈,稍微借点力,停住了身体的旋转和摇摆。试了试用左手去松脖子上的带子,没用。这时已经开始发晕,凭剩下的一点力气,摸出断剑,从头上挥了四五下才将带子割断,整个人从树上跌下去。
重重的摔在地上,倒是帮他喘上了一口气,顾不上疼痛,成铿拼命松开缠在脖子上的带子,捯上气儿来。
这才看见一只粗树枝从右大腿穿过,两手在往下掉时因为拼命抓树,有两个指甲掀了起来,三个完全掉了。这一看不要紧,眼前一黑,立刻觉得痛了,不知过了多久,那撕心裂肺的疼痛缓解了些,眼前能看清东西了。咬着牙,用割断的带子先把流血的手指包上,再把树枝从腿里拔出来,带子被割断成一小段一小段的了,刚好用来包腿伤,手疼得直抖,不得不用牙帮忙,几经折腾,总算包扎完,止了血。
成铿知道清晨常是动物狩猎时辰,还要时时观察四周,自己身上的血腥气可能会引来虎狼熊豹。再检查了浑身上下,庆幸除了擦破点皮,居然没有断骨或其他大伤,松了口气。只是刚才用左臂割带,下落时又抓树过猛,后肩旧伤处开始巨痛,胳膊也抬不起来了。
大腿和手指头上的新伤一跳一跳的仍然疼得厉害,每一跳都痛到心口,每一跳都使眼前黑一下。眼看着今天是动不了了,四下看了看,见一棵大树的树根像个窝窝一样可以藏身。寻着断剑,咬咬牙,拖着伤腿爬了过去。
成铿回头看着昨夜栖息的树干,想像自己被吊死的尸身在上面摇摆,一阵后怕。想想前程遥远,一路走来,从豺狗到黑熊,从被射到被吊,一个人万分地小心,还这样跌跌撞撞,他成铿能生存到何时?更别提报仇了。心里一阵酸苦,抱着伤腿缩成一团哭了起来。
西行了几天后就进入沙漠地带,打眼望去,绵绵黄沙,人烟罕至,真个長淮望断,關塞莽然平。独行了两天不见任何生命的迹象,成铿放松了警惕。这天冷不防从山脚灌木丛里钻出两人,成铿急躲不迭,打了招呼。
“小兄弟,一个人行路?”敦实的高个子上下打量一番,开口问。
成铿点点头。
“去哪里?”另一个瘦矮的人吐出嘴里嚼着的草芥,也问了一声。
“我,去南边。”成铿迟疑地答了一声。
“正好。”敦实拍了拍身上的土,“我们也南行,搭个伴喽。”
成铿不敢断然拒绝引起怀疑,又点点头。
敦实笑道,“我叫李壮。那个是杜受。”
成铿朝两人点点头,“我姓,肖,肖书墨。”
杜受扬了扬眉,“读书人哪。”
成铿忙遮掩,“主人起的名字。我娘叫我狗七。”
李壮哈哈笑了起来,“我看你也不像个读书人。狗七,你怎么不跟着主人,自己跑这大漠里行走?”
成铿只好继续编下去,“我家老主人在台州,我随小主人北上访亲求学。如今小主人打发我回台州家里报个平安。”
杜受上下看了看,“你那伤怎么回事?”
成铿叹口气,“不小心从山上失足滑下来,跌的。”
杜受不信,指着脸,“那像是刀伤。”
成铿一捂脸,“这个,替主人打架伤的。我这人手脚笨,山路都走不好,打架只有被砍的份儿,所以小主人嫌我,只让我干些跑腿报信儿的事。哎,你们在大漠干嘛?”
李壮从背上行囊里摸出块石头,“你看这是什么?”
成铿接过来,转着看了看,还给他,“一块石头。”
李壮哈哈一笑,得意地扬了扬,“给你卖个乖吧,这是玉。”
成铿记起书中讲过今有璞玉于此,虽万镒,必使玉人雕琢之,“哦,是璞玉。”
就那李壮手上仔细看看,黑褐色,真是不起眼,低头再看地上的石头,看不出区别,“这我真分不出。主人家有玉,该是细琢出来的。难怪那个卞和被刖足。”
“谁?”杜受警觉起来,“卞和什么人?你也采玉?”
李壮也瞪起眼睛看着成铿。
“不是不是,我连石头和土坷垃都分不清,还采什么玉。”
李壮见成铿稀了糊涂,脑筋不很灵光的样子,信了他,一边走路,一边聊天。
原来这是两个寻玉人,西方之美者,有霍山之珠玉焉,这一带沙漠出上好青白玉石,冬季又是采玉人最多的时候。李壮和杜受只是在这一带几个山中寻找,现在想去峡谷南侧的山中继续挖掘。
李壮看成铿只是路过,不是竞争对手,分给他两口水和一口馍,听他说是头一次替主人跑腿儿,指给他去台州的路,怎么走,走几天。因为顺路,还可以陪他走一两天,看他身上有伤,告诉他不远有个温泉,泡了可以疗伤。
看看天快黑了,大家寻了个山坳,生一堆火,围着取暖,吃些东西,在此过夜。
李壮性格直爽,水呀馍呀,塞给成铿。杜受矮小,比较吝啬,看李壮给成铿的馍一大块,他拿过来掰一半吃。
成铿暗自庆幸遇上他们,一起走了大半天,两人教他怎么在石缝里逮蜈蚣蜘蛛蜥蜴这类小爬虫,什么样草根含汁水多。到了晚间歇息,才知道两人颇好男风,平日两人是个伴儿,如今看到成铿年轻鲜嫩,哪里肯放过。
李壮吃完喝完,拍拍手,“小兄弟,天快黑了,趁早宿了,明天一亮就赶路。”
成铿答应了,四下环顾,看一石边上有一丛矮棘,地上平坦,正好可以窝一宿。
正待起身,李壮凑到身边,“大漠夜间寒冷,相拥入眠为好。”说着伸手抱住成铿。
冷不妨被他偷袭,成铿有些恼怒,想推开他,无奈李壮劲儿大,正挣扎着,旁边的杜受不知何时挨近,握住成铿腕子。
更挣扎不动,急怒之下,成铿叫,“我有伤!”
杜受手上略松了松,“小兄弟别恼,你这么标致,你家主人没疼过你?”
被李壮压住挣扎不起,疼痛加羞恼,成铿痛叫了一声。前面杜受的手朝成铿下体摸来,成铿伸手去挡,没想到,被杜受冰凉的手指碰到,成铿竟硬了起来。杜受咧嘴笑了,含在嘴里,被他吸吮了几口,成铿忍不住,泄了。李壮完事,满意地嘟囔一声,“小兄弟紧致。”拍了拍成铿的屁股,自去寻个地方睡觉。
成铿后面撕裂的痛,睡不着,辗转多时,黑暗里,听见窸窸窣窣的,一只手摸过来,成铿竖起断剑,正顶在那人肚子上,李壮试着推开,成铿有了防备,此时绝不再退缩。李壮无奈,翻身找杜受泻火了事。
第二天一早,天刚刚亮,二人塞给他水囊,喝了口水,便催着上路,成铿只好咬牙慢慢跟在他们后面蹭。杜受李壮不时回头看着成铿嘿嘿憨笑。半天下来,看成铿走的辛苦,杜受过来搀扶,看李壮递过来一口馍,依旧掰一半放自己嘴里。
还好两人都不很粗鲁,小心不弄疼他伤处。成铿也无处可去,除了坚决不动嘴,其他什么都行,忍下几天,告诫自己以后不能大意了。
和两个寻玉人分开后,成铿继续向东南独行。沙漠里能找到的可吃的很少,这些天靠那块鹿肉干撑着。纽襄给的参根还留着几块儿,舍不得吃,成铿觉得体力尚能坚持,疼痛也减轻了不少,皮肉的表伤都开始愈合。一直钝痛的只是左肩,稍加用力,便加剧疼痛,原来用来固定断骨的枝条早就掉了,成铿下意识时时托着防护。
还有就是被郭奔大刀砍伤的右腿最倒霉,被张越成功踹过,从树上掉下来,被树枝穿了个透,几次从山上滚下或摔倒,磕的碰的都是这条倒霉的右腿。近来痛得越来越厉害,这两天胀痛到几乎走不动了。脏得发硬的裤子贴在腿上,一步一蹭的疼,成铿只得把衣衫撩起,掖在腰间,卷起裤子,裸着右腿。
低头看看,几处伤口连成一大片,中间早就化脓烂掉,扒一扒,都能看到白花花的骨头,周圈裂口有黄脓水渗出。昨夜已经高热发昏过几次的成铿知道,如果再拖下去,恐怕右腿保不住,他人也走不出这沙漠。
纽襄留给他的人参只剩下最后一块,成铿攥在手里,一直舍不得吃,这是三郎剩下唯一的东西了,成铿要留个念想。
清晨蒙蒙亮,成铿晕沉沉,睁不开眼,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全身向地下陷进去,隐隐的念头告诉他就这样躺下去,一切的痛苦挣扎都会结束。突然扑棱棱从天上落下个大东西,停在成铿面前。
强睁开眼,却是一只巨大的秃鹫,两只翅膀还叉开着,一双厉目死死盯着蜷在沙窝里一动不动的人。成铿不敢再闭眼,拼命从嗓子里发了声喊,集中全部的精力唤醒自己的四肢,慢慢手上有了力气,能抓住木棍了。第二只秃鹫飞来,停在另一侧。成铿惊惧之下突然爆发些力量,举起木棍抡了两下。两只秃鹫退后几步,停了停,向前迈一步。
刚才抡了两下,用尽了所有的力量,此时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木棍。情急之下,成铿将攥了好几天的人参塞进嘴里嚼着。慢慢的,一股热流自腹部向四肢延伸。
秃鹫又向他靠近一步。成铿大睁着双眼,盯住了秃鹫,感觉着体内的热流,企盼着力量的恢复。
在秃鹫们再靠近一步,伸嘴咄他的刹那,成铿喉咙里发出尖叫,抓着木棍的右手有了力量,举起来又抡了两下。秃鹫们惊得飞出老远。
成铿趁机撑起来,挪着往前走,两只秃鹫不近不远的在后面跟着。
随着肢体的运动,血液循环加快,热流充满全身,成铿颤抖地自语,“三郎,三郎,你就是不让我放弃,是不是,是不是?”加快了脚步。
好在离寻玉人提到的疗伤温泉应该也就小半天的路,成铿舔舔干裂的嘴唇,咬紧牙,撑着木拐蹭着往前走。
翻过一道矮坡,面前是一片平缓开阔的低洼盆地。可以看出这温泉曾经有很大一片水域,现在干得只有脸大的几湾淤泥。失望之余,成铿只想大哭。
苦笑几声,等再走近些,淤泥开始软了,最里面不是很干,泥潭最中间不时冒出个泥泡。不管怎样也得试试,他不敢再走太近,怕陷进去,趴在地上,一点点爬近,抽出箭把箭头伸进淤泥,挑了泥巴回来一摸没想到竟是滚烫的。
“还不算太坏。”成铿自言自语。他坐起来,深吸了口气,狠了狠心,咬住胸前衣襟,一闭眼,快速把断剑插进伤口,再往里一带,将口子全部划开。这下痛得他大叫几乎昏过去,喘几口气,再咬牙用双手把积在里面的脓血挤出来。
昏晕了几次,成铿觉得肿胀感小了许多。稍息后,有了抬手的力气,用箭头挑了淤泥敷在伤口上,虽然又痛又烫,比起刚才挤脓的痛已不算什么。
成铿又躺了一会儿,想想应该在这里过夜,明天看看这淤泥疗伤是不是管用,如果有用,还可以再敷一次。来的时候已经看好一片矮树丛可以安身过夜,只要用木拐打打,赶走可能藏身的毒蛇蜥蜴什么的就行了。
这里已是沙漠边缘,早晚温差不大,夜里不算寒冷难熬,腿上的胀痛似乎减轻了很多,成铿总算睡了一两个时辰。
后半夜风大了起来,狂风带着尘沙呼啸而过,一些枯死的树杈团团滚来,打在脸上生疼,成铿用以栖身的树丛挡住不少枯枝尘沙,成铿不得不几次把自己从沙土中挖出来。
第二天醒来,感觉好极了。心中大喜,揭开干了的泥壳,虽然还是血肉模糊的,可是没有再肿,甚至浑身的高热都退下去了许多。
成铿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回到泉眼,挑着淤泥将自己身上所有的伤口都涂个遍。心满意足后,庆幸自己的运气,如果不是冬季,他或许早就死于炎症了,沙漠这里气温高些,他的伤也好了大半,现在又有这个泥潭疗伤。
只是太阳太毒,晒得眉头鼻尖和两颊脱了皮,嘴唇起着泡,裂着血口子。成铿掀起衣襟遮在脸上,不觉又睡着了。
多易必多难是以聖人犹难之故终無难矣
道德經六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