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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资中一中代课时,胡老师把她在学校空置的单间宿舍借给我住,就不住小姑妈家了,不过,我也常在周末去她家,她做好吃的给我改善伙食。1976年的下学期,力不在资中一中上学了,转学到我家的金带小学,在他父亲(小姑父)的眼皮底下继续读初中。小姑父、玲和力都在金带小学,一到周末,他们就回县城红光路小学的家,可经常是小姑父有事,只有玲和力回来。如果毅回来了,那小姑妈家就热闹了。
毅是老三届(指1966-1968年六届高、初中生)的初中生,在文革初期下乡后,文革中期被招工去了渡口(攀枝花)当工人。每次从渡口回来总穿着破烂的衣衫和带孔的衣裤,拖一双又脏又破的绿色军鞋,尽管衣冠不整,可精神头儿十足,说起话来铿锵有力。他给我们讲一些他的所见所闻,有很多都是稀奇古怪的事情。他回来一次不容易,他的几个哥们儿平、东和德邀约着一起回来。他们是毅的同学加好朋友,同一年下乡到了不同的农村,后来又先后返城参加了工作。小姑妈家就是他们再聚会的地方,他们要来了,家里一片喧哗声,房顶都要掀开。当然,毅有时也带着玲和力去平和东家里玩。
毅懂得很多,知识面广,似乎天南海北、古今中外的事他都知道。他喜欢文学,爱读小说,能读的、不能读的他都看,然后就对书中的人物、故事情节、情景等猛加评论。他的评论大多是贬义的、批评的,很少有褒义的、赞扬的。有时他读过的书或文章,正好我也读过,我不同意他的看法,就跟他争论。我毕竟是一个比他小几岁的女孩儿,他几句话就把我驳得哑口无言。最后还加上一句:你呀,头发长,见识短。
平的父亲是资中县城少有几位老红军之一,他的母亲是资中县妇幼保健站站长,他有一个妹妹,他家的条件比一般人家好一些。他长的很帅,大高个儿,是几个哥哥里最高的一个。他浓眉大眼四方脸,宽肩壮腰大长腿,皮肤本来白净细腻,可乡下的日光和汗水,把裸露在外的面部和手背,变得黑黝黝的,还透着红润,回城后也没有缓过来。他无论什么时候都穿着不戴徽章的军装,如军上衣、军大衣、军裤和军胶鞋,连袜子都是军装绿。那时候非常流行穿军装,无论男女青年,只要穿上不戴徽章的军装,神气十足,走起路来,大步向前,英姿飒爽,好像自己跟真正的军人一样威武雄壮、所向无敌。不是每一位想穿军装的青年就能穿上,除了部队子女或高干子弟外,其他老百姓家庭的孩子是买不来、穿不到的。平是老红军的儿子,军装对他来说就是伸手可得。平很腼腆,很少说话,一说话脸就红。小姑妈每次见到他,就要问候他的父母,他就吱吱唔唔地回答一句都挺好,脸就红了不说话了。
东剪个小平头,一对顺风耳,小圆脸,肉嘟嘟的,是几个哥哥里最矮的一个。他是家中老大,兄弟姐妹多。他下乡的生产队分配他去养猪,没有跟着农民头顶太阳、面朝黄土下地干活,他的面部和手背都没有紫外线照射过的痕迹。他返城后跟我一样也是代课教师。他来小姑妈家的次数最多,他的话也最多,小姑妈跟他寒暄一句,他就能“嘚、嘚、嘚”说个不停。他也喜欢文学,爱读小说,经常写作一些散文、诗歌、短篇小说等念给大家听,念完后争求意见,希望听到赞扬的声音。我每次都很认真地欣赏他的习作,每个作品听完后我不懂:用词很华丽,造句也规范,段落尚清晰,可不知道他究竟要表达什么?
德瘦瘦的,中等个儿,一头乌黑的头发有点乱,长方脸,锁眉头。他的数理化学得很好,喜欢讨论数理化难题。老三届的同学数理化学得很少,可他喜欢专研、琢磨,有事没事腋下夹着一本书,走到哪里都拿出来写写画画。到小姑妈家也一样,经常带一些难题叫大家解答。比如解数学方程式、配化学分子式、还有物理的力学、电学难题等,大家拿起笔纸算来算去也算不出来。每当这个时候毅就对他说:你的牛角都钻到尖尖上去了,还来要我们做,我们解答不了。他听后很诡秘地亮出答案,然后很得意地开心一笑,把答案告诉大家。
他们比我年长几岁,生活阅历丰富,我喜欢听他们海说神聊。我对德每次出的数理化难题很感兴趣,有时我也能解答对。然后毅就会夸奖我:看看我们的高中毕业生能胜任初中班的课程,要是有科举考试,她准能考个女状元。我也喜欢写点儿散文、诗歌什么的,念给他们听,让他们给我提意见。东自认为在文学造诣上在几个哥们儿中水平最高,主动提出要帮助我,认真地对我的习作加以点评、加注修改。
那时我们聊得最多的是地下朦胧诗。朦胧诗意指以内在精神世界为主要表现对象,反思人的本质,采用整体形象象征,逐步意向抒发的艺术策略和方式来掩饰情思,通过一系列琐碎的意象含蓄地表达出对社会的不满与鄙弃。使诗歌亦表现自已又隐藏自己,有诗境模糊朦胧、主题莫名、内容多意等特征。充满新风格的朦胧诗,对当时诗歌传统规范进行挑战,无法让“正规”诗坛接受,只能通过地下秘密地写作、传抄等来交流和传播。记得有一册朦胧诗手抄本,其中有一首食指的《相信未来》,该诗以深刻的思想、优美的意境、朗朗上口的诗风让读者懂得在逆境中怎样好好地生活、自我鼓励、矢志不渝地恪守自己对明天的承诺。
慢慢地我对平很有好感,尽管他少言寡语,当大家争论不休时,他总能一句平争吵,两语定乾坤。有一次大家对快要过去而极不平凡的一年(1976年)国家发生的重大事件展开了讨论。那可是灾难深重的一年:中国三位重要政治人物周恩来、朱德和毛泽东相继逝世,吉林出现陨石雨,唐山大地震以及文革结束。东忧国忧民,担心国家的命运不知走向何方,一副灰心丧气的样子。毅不这么想,他很乐观,认为只有多灾多难,才能浴火重生,穷则思变: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有什么担心的。德不忧不乐,笑话东和毅: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千万不要“咸吃萝卜淡操心”,还是想想怎么找个老婆暖被窝吧。每当这个时候,平就会主动对他们说:你们仨说得都有道理,我们的国家确实到了需要变革的时候了,相信不远的将来,会有人挺身而出、推出一系列重大措施以改变现状。不过,我们操心国家大事,还不如关心自家的油盐柴米。
我、玲和力听着他们的讨论,再听到平的总结,很佩服他的眼光和胆略。平在他们几个中间是最大的,他显得稳重、成熟和睿智。也许是他的这种沉稳老练的持重感、或者是琢磨不透的神秘感吸引了我,我希望见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喜欢跟他在一起畅谈人生。我心里这么想着,有一股激动的热流涌向全身:心里热热的、脸颊红红的、眼睛蒙蒙的、脑袋晕晕的。我的这点儿小心思只能自己明白,不能让哥哥们知道,不然就太羞涩、太难为情了。不过,鬼精灵的力把我这点儿小心思看得透透的,经常神神秘秘地对我说一些我假装听不懂的话。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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