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带小学调来一位新教师李传芸。她是文化大革命(简称文革)前毕业的大学生,出身于工人家庭,是又红又专的革命接班人。在小姑父担任校长期间,她被任命为副校长,同时兼顾初中班政治课。
我叫这位新老师小李孃,她三十岁左右,说一口东北话。当年东北被日本占领后,她的父母一路逃难进了关内,南下到了四川。她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他们一家经历过颠沛流离的苦难日子,更珍惜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父母及兄弟姐妹之间感情甚好。她的大哥是资中县银山镇糖厂保卫科科长,他膝下有两儿一女:宁、东和兰。她的二哥在重庆工作。她的姐姐在内江第一中学当教师。兄妹四人对父母极其孝顺。小李孃的父母年事已高,父亲(李爷爷)跟她的大哥一家住在银山镇,母亲(李婆婆)跟小李孃住在金带场,帮她照看只有几岁的儿子硕。小李孃的丈夫王叔叔,是广西一个工程部队的工程师,本来她可以随军去王叔叔部队所在地工作,由于李婆婆已经习惯了四川的生活,不愿换一个新的环境,所以她顺从母亲的意愿不出四川,况且留在四川离她的父亲、哥哥、姐姐也近。小李孃一有空就会去银山镇看望李爷爷;她的哥哥姐姐一有时间,也会来这里看望李婆婆。这一家人亲情浓浓、爱意融融,在学校传为佳话。
特别是宁、东和兰三个孩子,每到暑寒假都会到小李孃家来看望李婆婆,他们在这里一住就是一、两个月,很快就跟我们这些学校里的孩子混熟了。这兄妹仨的老大是宁,他比我小一岁,在银山中学读初中,我们是同一个年级。他瘦高个儿,长方脸,单眼皮,皮肤白皙,也操着一口东北话。我们是同龄人,有很多话题可以聊。我们谈得最多的是小说,特别是那些禁止阅读的国内外著名小说。
我们常谈起一本叫《牛虻》的小说。这本小说1897年在英国首版,1953年有中文译本。该书描写了意大利革命党人牛虻的一生。我们对小说中的三位主要人物印象深刻。亚瑟是牛虻的原名,英国富商博尔顿的养子。青少年时期的亚瑟是个笃信宗教、气质忧郁、内心敏感、心地善良、单纯、幼稚和诚实的爱国青年,因被革命党人误解,佯装投河自尽,其实他奔赴南美。在经过十三年的自我放逐、苦难磨练之后,他改变了自己,成为外形丑陋、内心强壮、充满嫉妒与复仇的牛虻。当他带着一身伤残重回故土时,投身了反对奥地利统治者、争取国家独立统一的斗争,最后为此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琼玛是亚瑟的初恋女友和他唯一的爱人。蒙泰尼里是虔诚的天主教教士,后升为天主教最高级别的红衣主教。他是亚瑟的生父。
《牛虻》最打动我的是亚瑟和琼玛初恋时花前月下、耳鬓厮磨的山盟海誓,以及牛虻与琼玛后来的恩怨纠葛、爱恨交织的尔虞我诈。可宁不以为然,最打动他的是亚瑟由幼稚的少年到成熟的革命斗士牛虻的传奇人生故事。他像所有青少年一样,喜欢主人公临危不惧、宁死不屈、为人民而战斗的英雄形象。
我和宁都爱好文学,我们自以为是地谈论文学作品的创作构思、人物形象、故事情节、历史渊源、现实意义等等,事无巨细。奇怪得很,我们对读物肤浅的认识和理解,竟然惊人的一致。
我喜欢月亮:西升的新月、东落的半月、树稍的圆月、水中的幻月、雪峰上的冷月、云端下的暖月,变化无穷的月亮赋予诗意、使人飘逸。宁喜欢太阳:东升的朝阳、西落的夕阳、当空的骄阳、斜映的艳阳、海平线初升的跳阳、池塘里倒影的动阳,各形各色的太阳给予光辉、使人灿烂。我喜欢雨:春雨晶莹、夏雨滂沱、秋雨淅沥、冬雨纷扬,四季的雨让我着迷,拨开云雾般的雨帘,是清新滋润的气息。宁喜欢风:子夜的急风、正午的劲风、山谷的凉风、湖面的微风,风吹过后尘埃净,扑面而来的是洁爽透肺的呼吸。
尽管我和宁各有所好,但我们聊起来还是很投缘,心有灵犀一点通。他说一些他学校的新鲜事儿,我也讲点儿我班上调皮同学的趣事,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小时。
这让我想起了爱因斯坦风趣地解释他的《相对论》:如果与你喜欢的人在一起,时间跑得快,反之,时间过得慢。1911年的一天,在著名的捷克布拉格大学校园里的一片草地上,有一群大学生围坐在年轻的爱因斯坦身旁。其中一位学生微笑着问他:请您通俗地解释一下,什么叫《相对论》?他环视一下周围的男女学生,微笑着答道:如果你在一个漂亮的姑娘旁边坐了两个小时,就会觉得只过了一分钟;而你若在一个火炉旁边坐着,即使只坐一分钟,也会感觉到已过了两个小时,这就是《相对论》。
我喜欢与宁在一起聊天。他有时健谈,有时沉思,有时还很风趣、逗乐。他告诉我他们在一次学军活动中枪走了火,差点儿出了人命。我一听吓得两眼瞪得溜溜圆望着他。
他看我信以为真,“噗”地笑出了声,然后说:“骗你的,我们学军时用的枪,子弹不上膛,哪来的枪走火啊。”
他的幽默,反而弄得我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说:“你真讨厌,还会骗人。”
他把我骗得一头雾水,等我明白后有些难为情。他看我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就对我说一声对不起,给我找个台阶下。嚯,还很君子,不像一些人得意取笑于他人的难堪、窘迫和愚钝。
刘宅中院的第一、第二和第三间大房间的内间,各有一扇窗户正对成(成都)渝(重庆)公路,这三扇窗户的下面,就是前花园旁的石板房沿。那时我家的房间和厨房横跨刘宅的东西两侧,我每天在房间和厨房之间要经过石板房沿很多次。住在第二间大房间的苏孃搬走后,小李孃搬了进去,宁来了以后,常在内间的窗旁读书。每次我走在石板房沿上,就会哼着歌儿,希望歌声飘进第二扇窗户,在窗旁读书的宁能听见。
我是家中最小的一个,没有弟弟、妹妹,可我很喜欢小孩,一有空就带着学校里比我小的弟弟、妹妹玩,如小陈孃的女儿二妹、小李孃的儿子硕、尹孃的儿子睽等。小弟弟小妹妹们很喜欢我,特别是硕,几乎每天都要到我家来找我。有时我放学回家,他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可宁在小李孃家就不一样了,硕还没来我家等我,我勤跑着去小李孃家,说是去带硕玩耍,其实是想见到宁。我俩说话不多,一起逗硕玩,有哥哥、姐姐带着玩,硕可高兴了,缠着宁给他讲笑话,拉着我给他唱歌,两大一小玩得很开心。
有一年,银山镇小学和中学放暑的时间不同,小学比中学先放假一周。小学一放假,宁的弟弟东和妹妹兰就来小李嬢家了。我只看见东和兰,还以为宁不来了,心里有些失落。
兰是一个机灵的小姑娘,一看见我就说:“姐,我哥的学校下周才放假,一放假他就来小姑这里了,”说完还朝我做鬼脸、伸舌头,然后笑嘻嘻地跑开了。
我看着她消失的背影说:“谢谢兰妹告诉我这些,” 心里就盼着宁的出现。
兰妹说得很准,一周后宁来了。他一来,我从早到晚都是美滋滋、乐颠颠的,我们都住在刘宅里,不管能不能见面我都高兴:嘴里哼着小曲,走路左摇右晃,做事手脚麻利。当然,最快乐的时光还是与宁在一起说东道西,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听他说话、看他微笑、与他分享片刻间的恬静、同他感受沉默时的心跳。
初中很快就要毕业了,我和宁像所有那个时代的青少年一样,互赠了对方一个小笔记本,在笔记本的首页,写上一句励志赠言。我们都希望继续升学读高中,所以,在笔记本的首页上,我写给他的是:继续努力,更上一层楼;他写给我的是:学习进步,考高中成功。那时初升高说的是考试,其实只要参加了考试的学生都能初升高。我们双双顺利地初升高,他进了银山中学,我去了铁佛中学,后来转学到了资中一中。
那时的我们不懂爱情,混沌中只是异性之间的相互吸引、互相尊重和彼此好感。也许这就是少男少女萌芽的初恋:甜蜜、美好而纯洁,我们单纯得连手都没有牵一下。
写于2021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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