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带场小学搬进刘宅之前,刘宅一直被一些公共机构如钾盐勘探队等临时占用。钾盐勘探队在刘宅时,经常在刘宅外面的大草场坝上放映露天电影。
一个周末,我们得知钾盐勘探队要放映露天电影,家家户户早早吃了晚饭,成群结队去那里看电影。我的二哥和三哥晚饭后早跑得无影无踪了,我缠着妈妈,要她带我去。妈妈有一大堆家务事要做,哪有时间陪我去啊。
那天爸爸正好回家,他主动请求带我去看电影。那感情好,我和妈妈都乐意,我就屁颠屁颠地跟在爸爸身后去了钾盐勘探队。我们到达露天电影场时,电影已经开始了,爸爸借来一个高板凳,安置在人群后面,他自己先坐下,然后把我抱在高板凳上坐下。
放映的电影叫《烈火中永生》,里面有一个年仅八岁的小萝卜头,印象最为深刻。我人小身子短,坐在高板凳上,只能看见前排人的后脑勺;跪在高板凳上,后排人只能看见我的后脑勺。我就在高板凳上坐也不是,跪也不是,来回折腾。爸爸不耐烦了,叫我不要动。我不动我就看不见银幕,银幕都看不见,看什么电影啊!
我想看电影,在高板凳上不停地爬上爬下,寻找前排人后脑勺间的缝隙。爸爸又招呼了我几次,叫我坐好不要动,我不听,他忍无可忍地瞪了我一眼,气急败坏地在我头上打了一下。我长这么大,爸爸不常在家,从来没有打过我;妈妈和哥哥们更是没有打过我了。今晚我看不好电影,爸爸不管我,还打我,我委屈地、偷偷地流下了眼泪。不一会儿,我悄悄地溜下高板凳,离开露天电影场,抽泣着、嘴里念着“妈妈、妈妈”的喃喃低语、沿路返回了家。到家一见着妈妈,就告了爸爸一状。
爸爸突然发现我不见了,他问周围看电影的人,有没有看见我,可大家都被电影所吸引,谁能注意到一个小女孩走开了。他慌了,急忙把高板凳还了,围着电影场转了一圈不见我,就赶回家。当他发现我已经在家了,才松了一口气。
妈妈没好气地责怪他:“难得带女儿去看一次电影,还惹得她哭一场,你这爸爸是怎么当的!”
他解释道:“怎么能怪我呢?她在高板凳上动来动去,影响周围的人看电影。”
她回敬道:“你还好意思说,她那么小,坐在高板凳上看不见,你就不会抱着她看吗?”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妈妈,没说什么了。我有妈妈撑腰,尽管电影没看好,心里舒服多了。
后来钾盐勘探队离开了刘宅,金带场小学搬了进去。原金带场小学空了,金带公社经常利用戏台子和露天石板内坝子放电影。银幕挂在戏台子上,大家在露天石板内坝子里坐着或站着观看。
有一次大哥的师傅放他几天假回家,正好原金带场小学要放电影,妈妈就吩咐三个哥哥带着我去看电影。电影叫《铁道游击队》,是打日本鬼子的,好看,从头到尾我的前排没有人挡着我。
电影一结束,所有的人都涌向南大门。我紧跟在三个哥哥后面,随人流挤到了门口。我突然被绊倒了,有人从我的身体上踩过去,我怎么使劲也爬不起来。紧挨着我的是翟叔叔,他家住在金带场街上,他认出我是郑老师(妈妈)的女儿,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从后面潮涌般的人群,然后扶我起来,带我走出了大门。我向四周环顾了一下,再也找不到三个哥哥了。
这次我没有哭,很有礼貌地谢过翟叔叔帮助了我,告诉他我认识路,我能自己回家。可他不放心,要送我回家。我俩刚走出金带场下街,就遇见回头来找我的三个哥哥。翟叔叔看了他们仨一眼,把我交给他们,又训斥道:你们只顾自己跑路,不管妹妹,她差点儿被人群踩死,她要出了事,你们怎么向父母交代!哥儿仨低着头,谢过翟叔叔救了我,带着我转身回家。一路上,三哥一直牵着我的手,生怕我再丢了。
黄妈妈是郭孃和妈妈的好朋友,她在资中县新桥区白庙小学教书。她的丈夫黄叔叔已病故,他们有一个儿子小平,比祝一姐大两岁,郭孃认他做干儿子,想跟黄妈妈做娃娃亲,黄妈妈喜欢祝一姐,当然愿意。
后来黄妈妈与刘叔叔再婚,刘叔叔住在成都,他有一个女儿丹,比我大一岁,他俩只有暑寒假来白庙小学黄妈妈的家。
有一年暑假,黄妈妈邀请郭孃和妈妈去她家避暑,因为新桥区山多树茂,比金带场清凉,郭孃和妈妈欣然同意了。择日郭孃带着祝一姐、妈妈带着我去了黄妈妈家。白庙小学不在白庙镇上,在其几里路外的一条公路旁边。这里有几排平房、一个大操场和一个小院,这个小院是教师居住区。小院从一小门进去,有五、六个房间围着一个小花台,花台上有几株月季,开有几朵粉红色的小花。黄妈妈和小平哥住两间,另外有一间是厨房,与其他教师共用。现在是暑期,其他几位教师都离开了,他们的房间空着,黄妈妈借了这几个房间的钥匙,为我们安排住宿。
我们到达黄妈妈家时,刘叔叔和丹姐也在这里,四大四小正好凑齐一张八仙桌吃饭。三位妈妈忙着做饭,刘叔叔看着报纸,还陪她们聊天;四个小孩我最小,哥哥和姐姐们带着我玩。有好吃的,有好玩的,正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当天,小平哥告诉我们:白庙镇晚上有露天电影,可大人们都不想去,他就主动提出带我们去。我们一听很高兴,吃完晚饭后,就跟着他去了白庙镇。小平哥领着我们大约走了半小时的石板大路,来到白庙镇的露天电影场。这里已经有几百人了。我们找好位置站着,很快电影就开始了,银幕上放映的《南征北战》,是解放军与国民党军队在打仗,最后解放军打赢了。
电影放映时大家一动不动,打蚊子的声音都没有,目不转睛地盯着银幕;可电影一结束,喊人的喧闹声一浪盖过一浪,人们成群结队,一下子向四面八方散开,几分钟后露天电影场就空场了,我竞然找不到小平哥、祝一姐和丹姐了。
我大声哭了起来,不知该怎么办。眼看露天电影场就剩下我一人,连放影机都拖走了,只有银幕还挂在那里。哭也没用,我努力地回忆着来时的路口,好像是从银幕的右下角方向进入的露天电影场。我走到电影场的右下角,发现这里确实有一条石板大路出去。石板大路的前方,还有些星星点点的手提煤油灯和电筒光在闪烁。
我沿着石板大路,跟上前面行人的灯光,可没走多久,前面行人分小路走了,灯光也随之消失。我停住了脚步,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继续往前走。我仰望夜空,一轮弯弯的月亮挂在天上,借着淡淡的月光,我定了定神,隐隐约约地看见石板大路远处的小山坡上,有一片小树林。我仿佛记得来的时候,穿过了一片小树林,小树只有一人多高,密密麻麻一大片分布在石板大路的两边。
四处静悄悄的,没有一点风吹树叶的声音,只能听见自己低声细语的“妈妈、妈妈”咽咽的哭泣声。我心里很害怕:怕坏人,怕野兽,怕走错了路!怕也没用,我努力地使自己镇静下来,只有迈开脚步,沿着石板大路走下去。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我果然到了那片小树林跟前,这条石板大路正是从小树林中间穿过。我有点儿自信了,感觉方向走对了。我加快了脚步,很快就穿过了小树林,看见了一条公路,它正是黄妈妈家白庙小学旁边的那条公路。这里我认识,白天小平哥带我们到公路旁边的小卖部,买了酱油和醋。
我正在公路上往白庙小学走去,就看见妈妈、黄妈妈和郭孃带着小平哥、祝一姐和丹姐,打着电筒出来找我。妈妈第一眼看见了我,上前一把抱住了我。
我扑在妈妈的怀里说:“妈妈,我走丢了,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说完就“呜、呜、 ...”地大哭起来。
“不会见不到,我肯定会找到你的,”妈妈擦着我脸上的泪珠,安抚我说。
黄妈妈、郭孃、小平哥、祝一姐和丹姐围着我,黄妈妈和郭孃如释重负,接着就责备小平哥和祝一姐,没有照顾好我。他俩不停地对我说对不起,祝一姐最自责,跟着我也哭了起来。
妈妈牵着我的左手,领着大家往白庙小学走,一边走着还不停地夸我:聪明、能干,居然自己摸着找回来了。郭孃紧紧地拉着我的右手,生怕她的手一松开,我跟不上大家的步伐,又掉队了。
我们在黄妈妈家住了一周。自那天之后,白庙镇又放了两次电影,他们又要带我去。小平哥向我保证,绝不会再把我弄丢了;祝一姐说她会一直牵着我的手;丹姐也说她会陪着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无论他们说什么,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因为我坚决不去,祝一姐也不去了,留下来陪我,只有小平哥领着丹姐去了。他们回来后,告诉我和祝一姐看了什么电影,我都不爱听。
(写于2020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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