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学出现之前,上帝主宰着疾病这个世界,生病的人是死是活,由代表上帝的神父或牧师说了算,其实就是听天由命,任凭病魔横行霸道、肆无忌惮地夺走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医学出现以后,取代了上帝的位置,由掌握医学知识的医生介入这一世界,除痛治疾,使很多病人得以治愈、康复如初。所以,医学是神圣的,称之为圣殿,医生成为守护这座圣殿的使者。
2017年暑期刚过,儿子正式入学了。进入布朗(Brown)大学沃伦.阿尔珀特(Warren Alpert)医学院学习,他既兴奋、又激动,也很紧张。兴奋和激动是自然的,他终于如愿以偿了。紧张的是都说学医很难,也不清楚有多难,想想全身就起鸡皮疙瘩,心怦怦跳,有点儿不知所措。
沃伦.阿尔珀特医学院是一幢三层大楼,于2011年8月正式使用,它是有史以来第一座致力于学术医学的核心设施安置在同一屋檐下的建筑。它的外观造型气派,内部装修精致,设备配置齐全。该医学院有四、五百学生,只有一半的学生出入该大楼,他们是一、二年级的学生,在这里学习医学基础课。三、四年级的学生都去了各个教学医院,在那里学习医学临床课。
儿子与两位同年级的同学合租在一套四居室的公寓里,离医学院很近,骑自行车大约十几分钟。一位女同学来自俄亥俄州,她与儿子同岁,两年前毕业于布朗大学,在波士顿哈佛(Harvard)大学的布莱根(Brigham)妇产医院的一个研究室做了两年医学研究,又考入了这所医学院。另一位男同学来自纽约(New York)州,也与他一般大,两年前毕业于耶鲁(Yale)大学,在波士顿麻省总医院(Massachusetts General Hospital,MGH)癌症研究中心做了两年医学研究,也考入了这所医学院。这套公寓在三层楼上,从临街大门进去,是木制的三段转角楼梯,在公寓的后面,也有一道简易的斜梯为紧急出口。这套公寓很齐全,有客厅、厨房、浴室、壁橱、两大两小卧室。他的两室友分别住进两间大卧室,两间小卧室归他,一间睡觉,一间做书房学习用。三位同龄人住在一起,有说有笑,相处融洽,他们将在这里一起度过医学院的生活。
儿子入学两个月的时候,医学院要为新入学的医学生举行白衣仪式(The white coat ceremony,WCC)。白衣仪式是非常正式而严肃的典礼,标志着学生从普通人将成为从事医疗保健事业的专业人士。所有的新生都激动不已,几周前就开始准备了。首先要备好一套合身得体的正装,出席白衣仪式的当天穿;其次是通知家人,邀请他们参加这个盛典。我在一个月前就收到医学院的邀请信,儿子特意打电话强调要我一定去参加,我没有犹豫,马上把时间安排在我的日程表里。我很重视他的白衣仪式,特意邀请他父亲从北京来参加。
在秋高气爽的十月,一个周六的上午,我早早就从波士顿出发,开车一小时后就到了他的医学院,他已经准备好了,正在等待我的到来。在白衣仪式开始之前,我们去接他父亲,他父亲提前一天到达这里,住在医学院附近的酒店里。我们从酒店出发,儿子指路,领着我们去了举行白衣仪式的地方。这是布朗大学里的一个教堂,它不大不小能容纳三、四百人,中间是十几排座位,每排能坐十来人;两边是两层,每层有五、六排座位,每排也能坐十来人;在教堂前门内有几间小接待室,现在是几位高年级的医学生在分发白衣仪式的议程单,并带领前来参加的学生和家属入座。在教堂的正前面是前台,中央有一个讲演台,其旁边坐着几位看似很重要的人物。
学生都被安排在中间的座位,他们是按姓氏第一个字母从“A”到“Z”入座的,儿子的姓第一个字母是“Y”,所以,他坐在后排的座位上。在这里我们遇见一位从纽约(New York)来的他的朋友,专程前来参加他的白衣仪式,分享他的快乐。我们一道坐在左侧二层的前排,这里能看清前台。我仔细打量这些学生,他们的服装很正式:白衬衣、领带、深蓝色或黑色下装、黑皮鞋,个个精神抖擞,激动而兴奋的心情全写在脸上。今天他们是主角,我们是观众,所以他们很认真,连穿戴打扮也很重视。
白衣仪式一开始,主持人做了几分钟的开场白,之后是医学院院长杰克.埃利亚斯(Jack A. Elias)讲话,他的讲话长达二十分钟,内容包括介绍该医学院和它的传统、白衣仪式的意义及对新生的希望。然后是几位从该医学院毕业的知名医生讲话。他们大约讲述自己的经历、对医生这一职业的理解和追求等。最后是院长亲自为每位学生穿上白衣。学生依次从前排开始,当主持人念到学生的名字,该学生从左侧走向前台,院长为他穿上白衣,再从右侧又回到他的座位。在白衣的左前面缝有每位学生的名字,穿上它就代表该学生将成为守护医学圣殿的使者,那是多么神圣而光荣的。教堂里不时的响起掌声,还有观众席里不停地喊着正走上前台新学生的名字。当轮到儿子时,我们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叫着他的小名:中中、中中、... ,他听见了我们的呼声,向我们挥挥手。
穿白衣的过程持续了近一小时,我们都沉浸在喜悦中。在白衣仪式结束后,我领着儿子、他父亲、他朋友去附近的一家中国餐厅,在那里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当夜幕降临时,一切都圆满结束了,我把他父亲送回酒店,他明天就飞回北京。儿子与他朋友去了他的公寓,他朋友第二天要回纽约。我开车回到波士顿的家时,已经快半夜了。
医学院开设了一门医学中文教学课,由一位华裔医生上课,学期半年。参加这个班的学生要有一定的中文基础,至少中文听说没有问题。儿子从小学到初中几年时间里,我辅导他学完了北京市九年义务教育六年制小学试用课本,他又随我回国探亲几次,还只身一人回北京,在北京少年宫任义务英文老师一个月,他的中文听说很好,所以,他参加了这个班。班上有十六位学生,十四位是中国家庭的子女,一位女同学是印度人,另一位女同学是美国人,她们学习过中文,听说水平比一些中国家庭的孩子还好。
这个班每周上两次课,都用中文上课。该课的目的是教授学生用中文说医学用语、怎样用中文与病人交谈、怎样从病人述说的中文中获取病史资料等。儿子很喜欢这门课,由于他的中文基础好,是班里中文听说能力最好的学生,上课时老师提问他最多,下课后不少同学找他帮忙解答课堂上的问题,他成了老师的教学助理。
经过几个月的学习,要通过一次考试才算结束。考试有些特别,老师请来了几位中国学生家长扮演病人,我也在其中,我们在不同的接待室里,用中文分别与几位学生交谈十几分钟,一问一答,就像在门诊医生看病人一样。随后每位同学在全班同学面前,包括老师和我们这些学生家长,用中文讲解他们收集的病史资料,讲完以后,由老师和学生家长打分:“通过”或“不通过”。这些学生非常棒,尽管他们说的中文带有英文、粤语、台语等口音,还是把从我们这里获得的病史讲得一清二楚,得到满堂一致好评,每位学生都通过了考试。
儿子通过这门医学中文教学课,对中文的学习更有兴趣了。他也意识到将来面临的病人有可能不说英文,而说其它语种,如果他会多说一种语言,不需要翻译,直接与病人交谈,了解他们的病痛,似乎更贴切些。他很幸运,除了中文,他的法文也很好,西班牙和阿拉伯语正在学习中,这些都能帮助他将来的行医生涯。
“妈妈,今天我们学习怎样把脉,刚开始我摸不着我自己的脉搏跳动!”他惊讶地说。
“哦,怎么回事儿?”我问道。
“我把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放在左手手腕侧面,没有感到脉搏跳动,我好紧张啊,以为自己的心脏不跳了!”他大声地在电话里说道。
“怎么会呢?”我想让他安静下来。
“真的,我摸了二十分钟都没有感到脉搏跳动,急得我满头大汗!”他接着说。
“可能你的右手按得太重了,”我提醒了他一句。
“您说得太对了,老师见我在那里着急,走过来检查了我的手法后,也对我说了同样的话,”他笑了笑回答我。
“就是嘛,如果心脏不跳了,没有脉搏,你现在那能给我打电话了,”我说完也笑了。
“嘿嘿,我懂这个,当时摸不到脉搏跳动真的紧张了一下,”他又傻笑了一下,认真地说了一句。
儿子在第一学期就开始学习人体解剖学,这是医学生的一个坎,翻过这道坎,不能说就一马平川,至少对以后的沟沟坎坎有了心理准备。这里的教学安排有些特别,他们要从大体解剖学到局部解剖学,还与病理解剖学相联系。通常医学院是第一年先学大体解剖学,第二年才学局部解剖学,第三年涉及到病理解剖学。人体解剖学是一门复杂而重要的学科,应该是循序渐进、由浅入深为佳。这种“一杆子插到底”的教学方法,对初学者来说有点难,不知他能否适应,有些为他担心。
其实我多虑了,儿子对人体解剖学不但没有畏惧感,而且很好奇,这增加了他的求知欲望,很想了解人体是通过怎样的结构完成一个个复杂的生理功能。他与几位同学一组,从一副完整的人体标本开始,通过一步步解剖,一点点学习,从皮肤、肌肉、骨骼,到器官、血管、神经等。半学期快结束了,要进行严格的考试。
考试一结束,儿子就打电话给我:“妈妈,今天考人体解剖学,有一题我没有做好。”
“哦,什么样的题?”我问他。
“题目是如果一块骨骼肌损伤,还有哪些结构可能受伤?”他把考题告诉我。
“你怎么回答的?”我问他。
“我说这块骨骼肌损伤,附着的骨骼可能骨折,连接的肌腱可能撕裂,”他回答道。
“答得好啊,还有呢?”我先夸了一句,又问道。
他迟疑了一下说:“我当时想不起来还有什么结构可能损伤了。”
“凡是骨骼肌都有供养的血管和支配的神经,肌肉损伤了,邻近的血管、神经会怎么样呢?”我暗示他。
“也可能损伤,您说得对,我应该想到这些。”他有点明白了。
尽管这一道题没有答好,他的成绩也不错,与同组的同学一起,都通过了考试。
“妈妈,心脏有四个腔,分别与动脉、静脉相连,还与肺脏连接,忒复杂了,人类为什么不进化得简单点儿?”儿子在电话里问我。
我怎么能回答这个问题!就对他说:“绝大多数哺乳类动物的心脏都是四个腔,连小鸟的心脏都分为两房两室,何况高等级别的人类了。”
“哦,鸟的心脏就有两房两室,这我还不知道,”他喃喃地说了一句。
“对啊,人体的功能是复杂的,其结构当然不简单了,”我试图引导他,接着说:“以心脏为中心的是体循环,以肺脏为中心的是肺循环,人体是靠这两个循环得以存活的。”
“这我知道,只是在学习过程中就在想:简单的比复杂的学起来容易些嘛,”他坦白地说了自己的想法。
“体循环和肺循环不是最复杂的,以后要学的神经、内分泌、胃肠道、泌尿、血液、免疫等系统,比这两个循环复杂多了。”我先给他打一针预防针,医学院的功课没有一科是轻松、容易的。
他若有所思地说:“哦,是这样。”
“妈妈,我们经常是以小组为单位,六到八人一组,先听老师讲解,然后讨论,再向老师提问,听老师解答,”一天,他打电话告诉我他的学习情况。
“这样好啊,大家一起学习,互相取长补短,学得快,”我随口说道。
“好是好,就是我向老师提问时,有的同学总是抢先回答,答得又不对,其他同学赞同、反驳,乱成一锅粥,最后老师还要再说一遍来澄清,我不喜欢这种毫无意义的争论,完全是在浪费时间,”他很不满意地说。
“你不能这么想,听听不同见解或相反的看法,有利于打开思路,一个问题可以涉及很多方面:对的、错的,可能的、不可能的,对你都有帮助,”我劝说道。
他提高了嗓门说道:“什么帮助啊?我的脑子都被他们搞糊涂了。”
我考虑了一下,他是一位刚入医学院的新生,应该先把基本的、主要的医学理论知识弄清楚,而不是去讨论那些发生机率很低的边缘问题,不然鱼目混珠,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得不偿失。
“如果我直接打断同学的讲话,显得很没有礼貌,”他又说,“如果不阻止他,我又听不下去,所以很为难。”
他说得对,医学生从开始就要培养自己的绅士风度,同学之间也要保持良好关系。尽管医生是个人的医治行为,可团队合作也很重要。在医学院学习时,就要培养这种团队合作精神。
我给他一个建议:“下次有同学再抢答你的问题时,就对他说:同学,你很聪明,都懂了,可我还有一些不清楚,想听老师为我解答一下,不过,非常感谢你的热情和豪爽。”
他听了我的建议,在遇到同样的情况时,照我教他的方法做了,还真管用,那些抢答问题的同学果然闭嘴了,也没有感觉到他有所冒犯。
儿子像所有刚进入医学院的新生一样,初入医学圣殿,正在调整和适应新的学习环境。他们正向着那条漫长而又艰辛的求医之路走去,要一步一个脚印、脚踏实地走完这条路,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他充满信心,时刻准备迎接新的挑战。
(图片来源于网络)
写于2019年8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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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st a piece of information. The first white coat ceremony occurred not that long ago at Columbia University in 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