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巧遇亲戚,我家沾光二哥进厂;白卷铁生,大中小学争先效仿。
小姑父也想增加学校的收入和改善教师的生活。当时很盛行在学校修建沼气池,据说一个五米立方体的沼气池,产生的沼气可供几十户人家一个月烧饭用。在学校东边中排三间教室西头的那间叫水房,是学校为学生蒸午饭、烧开水的地方,每天要烧很多煤。如果学校用沼气池产生的沼气替代煤,那该多好啊。小姑父与两副校长一讨论,决定在水房前面修一个四米立方体的沼气池。
全校师生齐心协力修建这个沼气池,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正要往池子里灌大粪时,有消息传来,有一个学校建了一个沼气池,由于一学生不慎掉入没有盖严实的沼气池里,窒息而亡了。这一噩耗吓坏了四中的师生们,一盆冷水泼在大家的头上。小姑父犹豫了,不想这种事情发生在这里,学生在学校的安全是第一位的。他与两位副校长商量后,决定把这个刚修好的大池子封了,放弃了这个沼气池。
沼气池没有修成,罢了。在光明分校不远的地方,有一个露天白石场,从这里有一条公路通向成渝公路,白石由解放牌卡车、手扶拖拉机等沿公路运到资中县城的白石厂去。白石是铺修公路必需用的石料,这是一条生财之路,小姑父看在眼里。如果学校买一辆手扶拖拉机,可以拉白石赚钱,有钱才好办事,既为学校筹集资金,又可以改善教师的福利。他与两副校长一说这事,他们也认为是个好办法。
学校要买手扶拖拉机,先要解决两个问题:一是需要一个停机房,二是需要一个会驾驶它的司机。我家厨房的大房间就能放下一辆手扶拖拉机,只需把向东的门扩大能进拖拉机就行了。母亲主动把大房间让了出来作停机房,我家的厨房就挤在剩下的一个小房间里。
二哥在劳动一队干农活,招兵、招工、招生都无指望,整日怏怏不乐。当他知道学校要买一辆手扶拖拉机,就自告奋勇要当这个司机,小姑父当场就拍板同意了。在领取手扶拖拉机那天上午,二哥去了资中县城红星农具厂,一位师傅教了他一下怎么驾驶手扶拖拉机,他开着它在厂里转了两圈,下午就把它开回了学校。从那以后,二哥成了学校手扶拖拉机的司机,尽管他的户籍仍然在劳动一队,可他再也不用去干农活,挣工分了。
有了这辆手扶拖拉机,学校大变样了,不仅每天早晚都有“轰隆、轰隆”的声音响过刘宅上空,而且教师食堂大有改善,由每周一次有肉吃,改为隔日就见荤。二哥也经常用手扶拖拉机把光明分校种的粮食和蔬菜,拉到四中分给各家各户,使教师生活大大提高,缓减了当时一切凭票证供应的吃穿用短缺的紧张。
不过,也是因为这辆手扶拖拉机,父亲险些丧命。一天下午二哥拉完白石后,在开回学校的途中,正好在成渝公路上遇到父亲和几位教师家访后回学校。二哥停下拖拉机,问他们要不要乘坐拖拉机回去,教师们愉快地接受了邀请,个个争着上了拖拉机,父亲是最后一个上去的。由于先上去的教师挡住了二哥的视线,他没有看见父亲上了拖拉机还没有站稳,就开动了拖拉机,父亲突然倒栽状头先落地摔了下来。当时父亲就昏迷过去,躺在公路上不动了。二哥吓坏了,急匆匆地把他送到资中县医院,随后母亲知道了也赶去医院。当时父亲被诊断为“严重脑震荡伴脑水肿”,并给了病危通知书。
三天后父亲苏醒了过来,暂时脱离了危险。母亲和二哥轮班看护他,配合医生和护士的治疗。他一天天好起来,两周后出院回家,又在家里静养了三个月后完全康复了。
二哥在父亲全愈后对他说:“您老人家要出事了,叫我怎么活啊?”
父亲乐呵呵地说:“你的弟弟妹妹还没有长大成人,就是我要去阴间,阎王爷也不收啊!”
如果父亲真的醒不过来,二哥也脱不了干系,母亲虚惊了一场,平静地对这父子俩说:“你俩要都出事了,叫我怎么活啊?”
有一天我起床后不见母亲,也不见父亲,三哥也不知去向,二哥因昨晚拉白石回家晚了,现在还没起床。自从玲来我家后,在我和母亲住的内间为她铺了一张床,她现在也懒懒地睡在床上没醒。我好奇地跑出去,看见办公室内所有教师在开朝会,门前有几个高年级的同学在窃窃私语,嘟囔着什么。
“小妹,你不要乱跑,跟我回家,”三哥在我身后说了一声,拉着我的手往回走。
“出什么事了?”我问他,然后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往家去。
回到家后,他小声对我说:“昨晚学校出现了反动标语!”
“反动标语?什么反动标语?”我不懂,就问了一句。
他告诉我:今天一早尹孃发现有人在黑板报上的“林副主席”四个字样上划了一个大红叉!那时林彪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家副主席,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选定的接班人,反对林副主席,就是反对毛主席。这是非常严重的政治事件,学校从未发生过,很多教师知道后脸都吓白了,不知所措。刘宅的空气都凝固了,人人表情严肃,个个闭口不言,四中鸦雀无声。
小姑父是见过大世面的,他在朝会上安定了六神无主的教师们,指示各班照常上课,不能因为此事件影响学校的正常秩序。还组织了一个专案组,由他、两副校长、杨伯伯和崔老师组成。金带场公社革委会派了武装部沈部长住进学校,彻查这事,他也加入了这个专案组。
经过一个星期的调查、询问后,专案组的成员发现了作案者的马迹蛛丝,注意到在“小学生园地”的黑板报上我和兰(大陈孃的二女儿)的名字上,各划了一个大红叉,这两个大红叉的开笔、收笔和形状,与划在“林副主席”四个字样上的大红叉一样。由此推断,这个作案者一定认识和熟悉我俩,而且不喜欢我俩,这样缩小了寻找作案者的范围。
最后集中到了家住学校外曾大伯曾大妈的儿子国义身上了。国义经不住专案组成员的轮流谈话,最终承认了是他划的。他说当时划的时候没有多想,觉得好玩。国义与我和兰同年级,在小郭孃的班上,他是学校出了名的调皮捣乱学生,我们才不跟他玩呢,所以他讨厌我们。
国义也是小姑父最头疼的学生之一,他写过一张大字报,谩骂小姑父是“冷二两”校长。这么大的事发生在他的身上,可小姑父并没有挟私报复,而是克己奉公。由于国义是贫下中农的儿子,祖祖辈辈都是与“本分”和“贫穷”连在一起,与“反动”和“富贵”不沾边。经金带场公社革委会讨论决定,属于人民内部矛盾,他是在校学生,是可以教育好的贫下中农后代,不予追究任何责任。
事后我有些纳闷: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重要,能受到跟林副主席一样的“待遇”? 后来林彪出事了,有人说:国义是当今诸葛亮,有先见之明。
三哥初中毕业后,去光明分校上了两年高中就下乡了,这时我家有三个知识青年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有一个政策出台叫“三抽一”,像我家这种情况可以从三个知识青年中抽取一人被招工离开农村。在二哥下乡第六个年头,他作为“三抽一”政策落实的受益者,得到了一个招工名额。
正在我家欢呼雀跃为此高兴的时候,二哥被通知:他的招工名额取消了,我们百思不得其解。小姑父听说后,急急忙忙去了金带场公社革委会,了解其原因。有人举报说,大哥不是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他是1964年城市减员到农村的,我家不符合“三抽一”的政策,所以招工名额就取消了。
小姑父管理着四中和光明分校,大小也是一个官,他也是金带场公社革委会成员,说话有些分量。他要求革委会开会重新讨论这个招工名额。在会上,他力争为二哥要回这个名额。
”首先,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在全国范围内从1964-1965年就开始了,由于‘文革’的发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在1966-1967年中断了两年,在1968年年底又开始了。在那两年的下乡知识青年中,教师子女首当其冲,占多数,大批的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高中升大学的学生直接由政府组织下放到农村,这一举措叫‘城市减员’或‘国民经济调整压缩城镇人口’等,都是有城镇户籍的、读过书的学生到农村去,钟大(大哥)是在初中升高中时强行下放到农村去的,这就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其次,这家的三个知识青年中,钟大在农村十一年,已经安家落户;钟二(二哥)在农村六年,现仍是单身;钟三(三哥)下乡不在金带场公社,不归这里管,这个招工名额应该给钟二。不然的话,我这个当校长的也不好做他父母的思想工作呢!“
在小姑父理直气壮地发言后,革委会一致通过把这个招工名额还给二哥。二哥顺利地进了在四川简阳县养马河镇火车站附近的四川橡胶厂。
二哥进厂后,由于他有驾驶手扶拖拉机的经历,他的机械学底子不错,又喜欢捣鼓零件,就被分配到厂汽车队。这里主要是解放牌大卡车,有卡车司机和汽车修理工两种可选。二哥开了几年的手扶拖拉机,在公路上见了太多的车祸和伤亡,还有父亲从拖拉机上摔下来差点儿没命的事件,不想再担惊受怕了。所以,他选择了汽车修理工。
这一行一干就是一辈子,他的汽车修理技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一辆发动机有问题的卡车,他只要听一下卡车发动机转动的声音,或在汽车队开一圈这辆卡车,就知道卡车的毛病出在哪里。他修车技术高超,远近闻名,有一些厂外的、有问题又找不出原因的卡车,拖来请他检查;还有一些兄弟橡胶厂请他前去,为他们检查和修理有毛病的卡车。
多亏了小姑父帮忙,二哥才当上了一名工人,尽管这不是什么锦绣前程的职业,总算是干上了他喜欢的工作,比在农村修地球或者开手扶拖拉机当临时工强多了。
父母非常感谢小姑父为二哥招工一事竭尽全力,可是,并不赞成他给学校带来的一系列变化。特别是父亲,心中极不痛快。
“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既不是文工团,也不是营销企业,你看看现在,工农商学兵全有了,”父亲对母亲抱怨道。
“你消消气,现在哪个学校不是这样:学工班、学农班、学军班、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批判资产阶级先锋队等,教师和学生哪能专心在课堂或书本上啊!”母亲接着说:“志均(舅舅)告诉我:他的学生个个都成了挖红苕的能手;有一个班的学生去驻地军营中学军,在练习射击时,一个学生的枪走火,当场打死一个解放军指导员。”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这样长久下去,我这个书也不用教了!”父亲说完后叹了一声气。
“大环境就是这样,张铁生考试成绩得了语文38分、数学61分、物理化学6分,被树立为知识青年的榜样。现在除了教师和知识分子的子女,哪个学生还想读书?”母亲说完也叹了一口气。
小姑父明白,父母和一些教师对当时的教育风气很有看法,一天晚饭时他对父母说:“现在从中央到地方、从大学到小学,都在鼓吹读书无用。可是,学校要发展,学生要上学,教师要吃饭,怎么办?只能搞这些歪门斜道了。”
父母听他这么一说,面面相觑,三人苦笑了一下,无语。
他又瞪眼看着我和玲说:“你们不要在学校乱说话啊!”
我俩有些莫名其妙,不清楚不要乱说什么话:是“读书无用“,还是“歪门斜道”?也没敢问,就在喉咙里发出自己才能听见“嗯”的一声,变“哑巴”了。
(照片:作者的父母,由周启彬先生提供)
(修改于2018年10月24日从原创发表在: https://mp.weixin.qq.com/s/igQKiiocC4go2672HNDpm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