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50年6月开始的朝鲜战争,本来是朝鲜半岛上以三八线为界南北两个不同性质的政权之争的一场民族内战,北部试图用武力实现朝鲜民族统一,向南部发起进攻而引发的战争。后来,以美国为主的联合国军、苏联和中国人民志愿军等多个国家不同程度地卷入,使这场简单的朝鲜内战变得复杂化,成为了一场国际性的局部战争。北部朝鲜人民军、苏联和中国人民志愿军与南部韩军和联合国军形成两大阵营,在三八线上打过来打过去,谁也没有占到便宜。这场历时两年零九个月的战争,死伤人数超过百万,终于在1953年7月,战争双方签定了停战协议。随着朝鲜战争的结束,舅舅从部队复原回到了家乡。
舅舅的归来,在金带场引起了不小的沸腾。这时的农会已经被初级合作社取代。合作社的领导把舅舅当成“抗美援朝”的大英雄来接待,又是给他戴大红花,又是为他开欢迎会,在后房子的前后门的两侧都贴着“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红对联,红横幅上写着“大英雄”,硬是让舅舅给撕了下来。舅舅回来时从头到脚黄绿色:身穿黄绿军装,头戴黄绿军帽,脚蹬一双黄绿军胶鞋,肩背黄绿背包和挎包,手提黄绿军包,只有一条拴在背包上的毛巾是白色的。看上去神彩飞扬,神气十足,还真有点“英雄归来”的模样。蔡家的后房子可热闹了,前来祝贺和看稀奇的人们牵线不断,通往后房子的窄巷子快成“人龙”了,进进出出,拥挤不堪。一群活蹦乱跳的小孩子,嘻嘻哈哈,舅舅走到那里他们就跟到那里。
其实舅舅并没有亲身投入到朝鲜战争中,他所属的部队确实开到了鸭绿江边,但始终没有“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既使跨过鸭绿江,到了朝鲜半岛,他也不会真枪实弹上战场。他参军后一直在团部做文书工作,追随在团长左右。舅舅反复给合作社的领导解释,他不是什么抗美援朝的大英雄。
可是,合作社的领导却说:“你都到了鸭绿江边,闻到了朝鲜战场的硝烟,随时准备着参加战斗,那就是我们心目中的大英雄。”
由于合作社的领导给舅舅戴上了鲜艳亮丽的大英雄光环,使他得到了实惠:三百斤大米、十匹蓝什布、六十块钱。舅舅扛着他的“战利品”回到后房子,可把外婆乐坏了,她收下了这些大米和蓝布,它们足够这家大小丰衣足食好一阵子啦。六十块钱可是一笔可观的收入,要知道在当时两分钱就可以买一个酱香鸭脚板吃,三分钱就可以买一个烟熏兔头啃。
外婆把钱还给舅舅,对他说:“钱你自己留着,以后结婚用。”
西仁、大哥和二哥围着舅舅嚷嚷:“你有钱了,带我们出去玩、买糖、下馆子。”
舅舅慷慨地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带着他们从上街玩到下街,先去了张爷的面馆,然后个个油糊糊的嘴里含着糖,手上拿着喜欢的小玩艺儿:西仁扬着一个纸做的小花风车;大哥纂着一个木制的骆驼;二哥摇着一个拨啷鼓。最后舅舅领着他们一唱一哼地回到了后房子。
他们一回到后房子的小房间,就看见一男一女两位陌生人,坐在大房间的高板凳上。他们是代表合作社的领导来看望舅舅一家老小的,还带来一些糖果给孩子们。他们说明来意: 原来是合作社的领导要分给舅舅住房,可是,可分配的公房已经没有了,他们也是两难,前来解释一下。
舅舅单身一人,再说他也不会在金带场久住,不太在意是否分到住房。他就对他们说:“没关系,我有一张床睡觉就行了,我住在家里挺好的。”
外婆马上说:“后房子是当时农会分给我的,现在儿子回来了,房子就归他了。我一个老太婆,要房子做什么。”
“对对对,都是一家人,谁的都一样。”那位女的连忙附和着说。
“志均这么优秀,很快就会给他安排工作,在工作的单位也要解决住房,你们就放心吧。” 那位男的接着说。
他们也没有别的什么事儿,就跟外婆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闲话后离开了。
这场人欢马叫欢迎舅舅归来的闹剧一周后可算消停了,在周末母亲和父亲也回到后房子,庆贺一家人的团聚。
母亲把舅舅拉到跟前,仔细地打量了他之后说道:“长高了,比原来更结实了;清瘦了些,使小圆脸变成小长脸了;脸上的稚气没有了,多了几分成熟。”
“那当然,我现在是真正的大男人了。”舅舅喜皮笑脸地冲着母亲说。
“说你胖,你就喘上了。”母亲拍拍舅舅的肩膀笑了笑对他说。
都说部队是一个大熔炉,能把无用的废铁炼成有用的钢板。在部队能锻炼人的体质,磨练人的毅力,陶冶人的情操,丰富人的阅历,还能培养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舅舅参军前也不是一块废铁,经过几年在部队的历练,确实是一块有用的钢板了。母亲想起他小的时候,有老外公、老外婆惯着,大舅公、幺舅公、小姨婆宠着,外婆看着,打架斗殴他不敢,可是,每天哭诉喊冤告状评理到蔡宅的小孩子不计其数,有时一天还来好几拨,真不少给蔡家添麻烦。
不知谁又提到了蔡宅,舅舅的心情沉了下来。舅舅回乡后,默默地去过几次蔡宅,那里的破砖烂瓦之间已经长出了野草。他是在蔡宅长大的,对宅子很有感情,对宅子里的人和事记忆犹新。他离开时蔡宅阳光一派,人声鼎沸;回来时蔡宅废墟一片,万籁无声。他怀念着蔡宅昨日的美好,思恋着蔡家消逝的亲人,心里有说不出的惆怅和悲哀。他也去过几次龙家湾蔡家的墓地,为这里安息的家人上炷香、磕个头。每次从墓地回来,就像从蔡宅废墟回来一样,总是阴郁着脸,好半天都缓不过来。因为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只离开家乡两三年,家里竟遭遇了灭顶之灾!
外婆看出了他的心思,轻轻地对他说:“唉,也许人都有宿命,拧是拧不过的。宅子也老了,毁了也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们现在有了后房子,住得也很舒坦,有家的感觉就好。”
“妈,我懂。我只是有点触景多生情,伤感徒自悲而已。”舅舅小声地说道。
母亲听着他俩的谈话,插嘴道:“大家高兴点,志均几年不在家,这次回来又不走了,多好啊!我们有了后房子,大家在一起有家的感觉,这就足矣!”她说完冲着外婆和舅舅一笑。
舅舅突然感觉回家真好,一股暖流涌上他的心头:有妈有姐就有家在,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蔡宅的日子。
他对她俩说:“只要一家人活着,平平安安,没灾没难,蔡宅也好,后房子也好,都是我们的家。”
他说完张开了双臂,就像搂小孩子一样,把外婆和母亲拥在他的胸前。孩子们也围过来,抱着他们。父亲瞧着这一家子如此亲密情深,感慨万分:腥风血雨之后的宁静是最珍贵的,就像狂风暴雨之后的彩虹是最美丽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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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