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哥两岁时,母亲把甘露小学的两个班教到了六年级,送毕业了;这时候该校也来了一位音乐老师;所以,她顺利地调回了金带场小学。校长考虑到父母两地分居,家有一老四小,只让她接两个一年级的新班,不当班主任,也只任一半班级的音乐课,另有一位杨老师教另一半班级的音乐课。他很感激母亲的到来,不然他还得教所有班级的音乐课,一周下来嗓子都吼哑了。母亲还在学校分得一间住房,哥哥们仍然跟外婆、西仁(大舅公的二女儿)住在后房子,只是父亲回来时就能同母亲住在学校了。
母亲喜欢她的新工作,金带场小学是她和舅舅从小上学的地方,现在她回到这里当老师,也算是重返故土吧。她在学校的工作包括早办公、晚办公、上课,其它时间都去后房子与外婆和孩子们在一起。有时晚办公后还去看孩子们,等他们都上床睡觉了,又与外婆说说话,时常是深夜才回到学校休息。
在周六的周会上,母亲认识了一位从协合乡村小学的老师,是她表叔娘的妹妹,这位表叔娘就是老外婆胞弟李昌森的大儿子的妻子(大表舅婆)。大表舅婆的妹妹叫郭纭,与母亲很和得来,她们很快成了要好的朋友。她只比母亲年长四岁,她们就以姐妹相称,哥哥们叫她郭孃。
郭孃是高楼场乡下郭家大院人,郭家在土改前是一方地主,她有两哥两姐一弟,父母去世早,兄弟姐妹六人是在郭家大院叔伯姨娘家长大的。她就读于资阳师范学校,毕业后分配到这里教书。她的丈夫叫曾饶丰,也是高楼场乡下曾家人,曾家土改前也是一方地主。大叔读过书,学财务的,在仁寿县汪洋镇合作社当会计。哥哥们叫他大叔。
郭孃得过一场结核病,治愈后落下不能生育的后遗症。这让年纪轻轻的郭孃大叔甚为苦恼。经好心人介绍和帮助,他们领养了一个刚出生的女婴,取名祝一,她比三哥小两岁。郭孃第一次把她带到后房子时,哥哥们和西仁可喜欢这个小不点女孩,逗得一家人直乐。母亲可亲妮她了,也羡慕郭孃有这么一个女儿。
郭孃笑着对母亲说:“你再生一个,就一定是女儿了。”
外婆也凑近她说:“就再生一个吧。”
母亲看着她俩,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把小女孩抱在怀里,好像是自己亲生的一样。
说来也巧,自从郭孃常带小女儿来后房子玩,不久母亲发现自己怀孕了,外婆和郭孃都认为这一胎一定是女孩。父母暗自高兴,他们有三个儿子了,就想有一个女儿,要真是个女孩,就太合他们的心意了。正在大家为母亲有喜而不亦乐乎时,传来了大叔的坏消息。
在1957年,轰轰烈烈的“反右运动”波及到社会各个阶层。运动刚开始鼓励大家给共产党提意见,纠正错误。多数仗义执言的知识分子和民主党派人士响应号召, 畅所欲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后来这些说过共产党“坏话”的人几乎全部被打成右派分子。大叔在这场运动中犯了傻,不知道这是共产党在“引蛇出洞”。
在大家说了许多共产党的不是后,他附上一句:“共产党也是有缺点的。”
为此,他被打成右派分子,下放到农村接受劳动改造。
郭孃气得锤胸蹬足地埋怨大叔:“为什么要去补上那一句?人家家庭成份好,就是把共产党的“坏话”说破了天,那也没事。你是什么家庭成份,也去凑这个热闹。”
最让郭孃恼怒的是她正在积极要求政治进步,刚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大叔的事一出,她的入党申请书被退了回来,因为她的丈夫是右派分子,她没有资格申请入党。
母亲见她纠结在“入党”的旋涡里不能自拔,就对她说:“入了党又不能当饭吃,不让入就不入吧,我和开钦(父亲)都没有入党,不也活得好好的。你现在要做的事是教好学生,别误人子弟;带好闺女,别让她生病;安顿好丈夫,别让他受罪。”
她听了母亲的话后,心情平静了许多。后来她从协合乡村学校调到了团结乡村学校,这样离大叔下放的农村近。
母亲的腹部一天天地鼓起来,可一点都不影响她日常的忙碌。从上街的学校到中街的后房子每天上下好几趟,也不觉得累;上课写黑板,下课改作业;在学校帮老师劝说调皮捣乱的男生,在后房子助外婆料理琐细零碎的家务;... 就这样辛苦劳顿的忙叨着,一转眼就到了1958年春,她的预产期快到了。她很想知道胎儿的性别,如果要去医院检查,就得去内江,那样就太费事了。
外婆很有经验地说:“粗腰杆是儿,尖肚皮是女;酸儿辣女。”
母亲的腹部向前突,又喜欢吃辣椒,所以,外婆证实了自己的推断。哥哥们知道妈妈要生一个小妹妹,拍着小手在屋里转圈地乐。
西仁拉着外婆的手问:“大姑,刚生出来的小女孩是什么样子?”
外婆揪了一下她的小脸蛋说:“就像你刚出生时的样子。”
西仁想了想说:“我不知道我出世时是什么样子啊?”
她一说完,全屋子的人都笑了。
在一个周六的周会后,母亲告诉郭孃她感到有些腹痛,她们一起回到后房子。郭孃担心母亲要生了,就和女儿在后房子住下不回团结小学了。这时祝一姐快两岁了,每次周六郭孃来开会,都把她交给外婆,她喜欢跟哥哥们和西仁玩,今天不回去了,明天还能跟他们在一起,高兴的她嘴都合不上了,一直在笑。那天晚饭后母亲腹痛加重,她被安顿在大房间的床上,就像三哥出生前那样,外婆和刘妈把一切准备就绪。父亲也从铁佛场回来了,陪着孩子们在小房间等待着。等到半夜我也没出来,父亲和孩子们熬不住先睡了,外婆、刘妈、郭孃三人轮着打盹,养足精神迎接我的到来。
在那个周日寅时,就是早晨三到五点时辰,我出生了,证实了外婆的推测:女孩!郭孃直接抱住了我那光溜溜的身体,外婆剪断了我连着母亲的脐带,刘妈在我的小脚丫子上拍打了几下,“哇、哇、哇、... ”我就大哭了起来。
外婆和刘妈忙着料理和照顾产后的母亲,郭孃很快把我全身擦了个干净,用布巾裹着我的下半身,用小抱裙把我抱起来。我的哭声惊醒了小房间睡觉的父亲和孩子们,他们一咕噜地从床上爬起来,想看看我长什么样。我正嘶声竭力地哭着,把稚嫩的小脸挣得通红。
“她怎么光哭不睁眼啊?”西仁着急地问道。
“她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就睁开眼了,” 郭孃回答她。
哥哥们争着拉我的小手,三哥摸摸我的耳垂又摸摸自己的耳垂说:“她的耳垂比我的还大!”
祝一姐也醒了,吵着要看小妹妹,她看见我就问:“她怎么这么小啊?”
“她现在小,慢慢就长大了,”郭孃对她说。
我真的哭了一会儿就累了,然后睡着了。父亲从郭孃手里抱起我,心里乐开了花,左看右看也看不够。他把我放到母亲的怀里,这时母亲才仔细看了看我:宽宽的前额,弯弯的柳叶眉,厚厚的单眼皮,长长的眼裂,外眼角还往上挑,红扑扑的脸颊,挺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翘翘的小嘴,小小的瓜子脸,浓浓的黑发。
母亲对父亲说:“小女长得不像我(美)、像你(丑)。”
“像我好啊,女像父有福,”父亲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大甭头有智慧;单眼皮、长眼裂、挑眼角是单凤眼啊;柳叶眉、瓜子脸是古典美;婴儿红是白皮肤啊,不像我的皮肤这么黑;小嘴薄又翘,能说又会道啊;大耳垂享富贵;浓密黑发好梳小辫啊;...”
“看你口如悬河,把丑小鸭说成金凤凰了。”母亲打断了他。
父亲又补充了一句:“她出生在美丽的春天,怎么会不漂亮!”
“现在丑点没关系,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郭孃补充道。
外婆看了看日历,再看了看窗外,天色朦朦亮,还下着小雨,她笑着对大家说:“今天是谷雨,我保证她一生不缺吃不少穿。”
“好啊,有吃有穿就不愁啦,”刘妈附和着说。
不管怎样,父母终于天遂人愿有了女儿。我的到来,给一家人增添了喜庆和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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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