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东没请假就不来上学了。黄花问杜丽丽‘你放学回去看看小东,怎么不来上学?’丽丽说;‘他爸不支左了,调回部队到海拉尔,他要转学了’。黄花心里顿时‘疼’了一下。为什么小东走就像失去自己的儿子一样这么难过。黄花想到了来找自己,自称是小东爸女友的女人。黄花本来很想把这件事告诉刘助理,后来想想怎么开口呢?没想到小东这么快就要走了。她听说有人给[支左办]贴了大字报,说支左干部看上漂亮的黄花花。她知道是那个矮女人写的。一上午她在痛苦中思索,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天真的孩子想让她当妈妈,她让孩子失望。她想放学后买些礼物去小东家。
正当她没精打彩往办公室走,就听到小东喊‘黄老师,黄老师’。天真幼稚的童声引她回头看,小东父子站在校门口等她。她几乎是跑过去,小东跑过来,两人拥抱,她亲了亲小东。小东爸眼睛湿了,转过头去擦掉泪水,此时无声胜有声。小东哭着说;‘今上午,我爸给我来办转学。我说不去海拉尔就在山西,把我留给黄老师,你要我吗?我喜欢在这里’黄花含着眼泪笑着说;‘傻孩子,你必须跟着爸爸才行。爸爸是你最亲的人,懂吗?到了新学校,好好学习。山西医学院、山西农学院、太原工学院、、、、、将来再考回山西的好大学来。好不好?’黄花见小东泪汪汪的又要哭,赶紧说;‘和爸爸走吧,太突然了,我还没有给你准备好礼物。啥时走?’刘爸说;‘很快,不用,不用,很感谢黄老师。本想送你点礼,军纪严,不敢送,谢谢’说完,给黄花行了个军礼,转身拉着小东走了。
小东一步三回头,黄花不停地摆手。她的心里很难受。她想;海拉尔,海拉尔在什么地方?好像在内蒙古?自己的地理常识学得很不好,要找个地图查查。古人说;天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但愿天长久,千里共婵娟。小东的离去,让黄花食不甘寝不安失魂落魄好多天。
很快,县[支左办]门口又贴出一张大字报;[谁反对解放军,谁就是反革命]。关卫青看到了,心慌意乱,吓得不敢再细看,就悄悄溜了。其实大字报没点她的名,是叫写大字报的人自己站出来说清楚。关卫青做贼心虚,整日提心吊胆的。她很想再去看看大字报,又怕人发现。其实,部队把真实情况告诉了县革委。县里很快根据部队反映的情况和当事人、介绍人,一齐怀疑到了关卫青?又找到了关卫青写过的大字报的笔迹,肯定了就是这个女人干的。
县革委决定让她回纱厂当她的工人,不再借用她当脱产干部了。很快就通知她回工厂上班。她[以工代干]的工资,县里下月停发。她问县革委;‘为什么让她回工厂上班?’县办事组的人说;‘你做的事,自己最清楚。部队为了保护你的名声,没有把你做的事给你抖漏出来。要是全给你说出来,你就更难找对象了。你不仁,那可就不怪我们不义了’关卫青听了脸色大变,她做的事见不得阳光。她自知理亏,只好乖乖地溜出县委。
关卫青找了好几个单位的造反派头头,希望把工作调出来,不回原单位。但是那个单位都不要她。文化大革命中‘关造反’是她引以为荣的外号。她常说‘革命无罪,造反有理’。这时的‘关造反’像一只犯了错误的落水狗,善良的人们没有痛打落水狗,还是给了她出路的。
她又回到原来的工厂。可是她原来的车间坚决不要她。她分配那个车间,那个车间不要她。最后,领导说了好多好话,她才被分到翻沙车间。关卫青自己说;‘翻沙车间的男人都累得屁滚尿流,女人还不累吐了血。完了,这回是彻底完了’。翻沙车间的男人们一点也不同情她,该她干的活儿,没有人会帮她的。有两个人还取笑逗她说;‘你脸上的豆豆开花花了,上火上的,随便找个后生给你去去火吧?’关卫青则不害羞地说;‘你来去火?’这一问,反到吓得男工人逃跑了,然后车间里响起哄堂大笑。在这男人多的地方,工人门根本不考虑关卫青的存在,常常说些荤段子,甚至一些不堪入耳的男女床上事,专门挑逗关卫青,故意拿她找不到对象来取乐。不逗她的人们捂着嘴幸灾乐祸地说她‘多行不义,必自毙’。
1972年8月后,凡建立党委的地方和单位,军管、军宣队、支左领导机构彻销。少数军队干部转业留在地方工作,三支两军人员撤回后,支左部队也都逐步地撤回原部队了。在榆县的[支左办]解放军都回海拉尔部队了。关卫青是久经锻炼的‘滚刀肉’。她始终坚定不移地盼着找个军官离开纱厂。支左部队一走;这里除了县武装部、公安局没有部队驻军了。她一心要找军队干部,把她带出去的梦想更没戏了。
年年花相似,岁岁人不同。她越来越胖,雌激素高得都发泄到脸上了,满脸长熟爆裂的青春痘结了血痂,血染的风彩铺满黄脸蛋。她托人说媒时总要强调自己是正儿八经的纯洁‘处女’,不是那种随便就跟男人上床,放荡不羁,作风不正派的女人,还从来没有与男性谈过恋爱呢。可她是远近闻名的‘关造反’。以前的‘关造反’是女中豪杰、女斗士。现在成了人人唾弃的败类。
一年一年过得飞快。1973年8月24日,关卫青过33岁生日。这时,北京正在举行‘中国共产党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王洪文当上了中央副主席。江青、张春桥、姚文元当选为政治局委员。新党章重申;‘我国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在社会主义条件下,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和一切剥削阶级,巩固无产阶级专政,防止资本主义复辟的政治大革命’并规定;‘这样的革命,今后还要进行多次。’大会还要求全党 ‘坚持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关卫青又看到了希望,大会为造反派们撑了腰。她盼望着第二次文化大革命快快来吧 ,文化大革命好得很哪,可是她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她茕茕孓立,形影单只,没有朋友,车间的工人师付除了拿她开心逗乐的,其他的人不与她多说一句话。纯朴老实的工人说关卫青是工人阶级的败类,所以‘话不投机半句多’。
有一天,黄花在火车站偶然遇见一个说着满口北京话的人来问路。黄花主动带路并热情和人家拉话。那人是清华大学建筑系的。黄花忽然想打听打听梁思成现在怎么样了?那人说;梁思成是建筑学家,曾长期在清华大学任教。梁思成讲课妙语连珠,同学们听得如痴如醉。梁思成‘以客观的学术调查唤醒社会,助长保存趋势’。在战乱中,与时间赛跑。他将散落在全国各县,特别是不为人所知的,并具保护价值的文物极别的古建筑一一寻找出来,以测量、绘图、摄影等各法将建筑实物做有系统秩序的记录。今日我门看到的[中国古建筑图]就是梁先生的成果之一。
梁先生说;对中国古建研究古建筑不能只停留在对建筑表面上的赞扬和发思古之幽情上,必须采取科学方法去剖析这份遗产,去探索其奥秘。梁思成去山西五台山考察,自己爬山路、小毛驴驮行李,一路颠簸,尘土飞扬。梁思成手绘了[佛光寺大殿]、[独乐寺观音阁]等大量的古建筑图。梁思成的努力,使许多现在已经荡然无存的、或受到不同损毁的文物建筑的原始风貌得以保存。使中国古代建筑艺术世代相传,使流传民间的建筑经验得到记录,成为现代建筑设计施工不可缺的历史参考。梁思成1955年当选为中科院学部委员。哎,真可惜真痛心呀,1966年的‘文革’风暴中梁思成被打成了‘牛鬼蛇神’。批判梁思成对古建筑的资产阶级思想、资产阶级建筑学、资产阶级学术思想。梁思成被赶入清华园北院的一间平房里蜗居,那是他死前最后的家,距其父亲梁启超任清华国学院导师时的旧宅,仅尺尺之遥。1972年梁思成逝世之时,正是北京城墙拆光之时。在那个红得发紫的年代,梁思成死之前曾笃信批倒自己的学术,就是为国家好,希望接受群众批判,踏上一只脚,其中包括自己的一只脚在内。为爱国,他向自己的学术宣战,无奈‘一开口就放毒’,欲寻死而不能,为爱国,他和父亲一刀两断。
听到这里,黄花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她想不通为什么梁思成对国家、社会、后人做出巨大贡献,功德无量,竟会被打成‘牛鬼蛇神’遭此恶运?自己所受的不白之冤,就不足挂齿了。那人见状问;‘梁思成是你什么人?’黄花说;‘是一个北京的同学讲过梁思成保护古城的故事,他叫李好。你认识吗?’那人摇头说不认识。黄花又不知李好父亲的名字,再想问也没法问了。当她把那人送到县革委门前,人家谢过她后就进去了。不知为什么,她却站着就是不想走。那人一口的京腔京味儿,又让她又想起李好,她很想和那人再聊聊。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总记着李好给她讲的梁思成保护古城的故事。她多么盼望能在报纸上看到梁思成被重用或受到表扬嘉奖。如今知道的却是梁思成死了,这与她希望的事与愿违。她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惋惜和难过。为国家建筑做出贡献的伟人就这么死了。自己能活到今天,真是不幸的万幸。感谢老天还能让她活着,知足了。
不知为什么,走在街上或在什么地方,遇到一个长得像李好的人,她就会莫名其妙地心动。一听到正宗的北京话就想起了李好。这么多年过去了,李好在她的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美好回忆。她很想知道李好的父亲后来摘右派的帽子了没有?摘帽后回到北京了吗?黄花听说从北京下放来大谷中学的刘校长是错划右派,下放来一年多后摘帽了。不久就调回北京了。李好的父亲会不会文化大革命中也被打成牛鬼蛇神?李好他现在好吗?他现在也快30岁了。他在他的老家还是北京?一定已结婚了吧?唉, 自己越想知道的事,就越没地方打听。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李好是自己的初恋?不,是自己的单相思。人,真是怪了,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小祸曾跟自己说过他与戈美丽是‘王八对绿豆,对上眼儿了’。唉,我与李好只能是同船渡,到岸后下船,各走各的路而已。